“你怎么知道他有玉佩和戒指?”司马凤打断了他的话。
“清平屿的人都知道的。”宋悲言说,“刘老爷腰上总有一块羊脂血玉,是个寿字。他很富贵,手上常戴着三个戒指,一个绿玉的,两个金镶玉的。”
宋悲言说完后见面前两人没出声,踌躇片刻,小声道:“还有一件事,我跟巡捕老爷说了,但他们都不信,还让我别再告诉他人。”
“什么事?”
“刘老爷身上有一种香味。”宋悲言刷刷地翻着自己的小册子,展开一页亮给迟夜白看,“我记下来了,是龙脑香。”
司马凤和迟夜白大吃一惊。龙脑香又名婆律香,是西域奇物,两人从未听过有平头百姓持有过这种极珍贵的香品。
见两人似乎不太相信,宋悲言连忙解释道:“虽然香味很微弱,但我能闻得出来。我以前跟师父学过辨香之术。龙脑香香味清烈,正因其太珍贵也太稀少,才特别容易分辨。”
“这是御香。蠢孩子,你巡捕老爷们不是不信你,是怕你再乱说话给自己招来祸端。”司马凤低声道,“这事情我们知道就行了,你嘴巴紧一点儿。”
宋悲言连忙闭上了嘴。说话间三人已来到文玄舟和宋悲言的房子,进去之后果真见到了文玄舟的灵位端正摆在灵桌上。两人点香拜了几拜,知道此行是空来一场。
宋悲言拿了些吃食给俩人,告诉他们回蓬阳的船还得三个时辰之后才到。司马凤摇着扇子在院里走来走去,满鼻子药草味,一身烦躁压不下去。迟夜白在水缸边喝了两口水,扬声道:“你想去就去吧。”
司马凤回头:“你知道我想去哪儿?”
“动作快一点儿的话,指不定我们能赶在船只到来之前解决这案子。”迟夜白扭头见宋悲言站在门边一脸好奇,便顺便跟他介绍,“这位是司马凤,来自司马家,据说是江湖上最擅长断案寻凶的人,现在正挣扎着思考是否要去找巡捕,帮你们清平屿解决这件事。”
司马凤被这么一句话夸得浑身舒坦,从脚底爽快到头发梢儿。正要说上几句客气话,只听宋悲言呆呆道:“没听过。”
司马凤:“……”
宋悲言看着迟夜白:“大哥,你又是谁?”
“在下迟夜白。”迟夜白平静道,“鹰贝舍的当家……”
他话音未落,宋悲言就双目发亮:“照海透!你是照海透!江湖上最俊的少侠!最年轻的帮派头领!我知道的,我听过你好多好多事情,我特别喜欢你!”他快活地叫了两声,扑过去抓住迟夜白的手不放。
司马凤:“……死孩子。放手!别抓!”
撇下宋悲言,司马凤和迟夜白赶到清平屿祠堂去找蓬阳来的巡捕。
清平屿没有义庄,岛上全是刘姓人家,过世的人就放在祠堂背后的草棚里,等待入土。
蓬阳只来了两位巡捕,见到司马凤和迟夜白都欢喜不已。
因为蓬阳地方大,人又多,而巡捕这差事又苦又累,每年愿意参加甄选的人都严重不足,他们已经连续几年没有新人加入了。如今清平屿上出了命案,也只能派出两个人,再多就真不行了。
“这案子应该是谋财害命,刘老爷身上的财物全被搜走了,就连他嘴里的金牙也被撬去,这贼人着实心狠手辣。”巡捕跟司马凤说,“至于那盏怪灯,我们认为不是同一件事情。近来上岛游玩的人越来越多,放花灯啊放风筝啊,谁知道那怪灯是不是什么怪人拿来的?一开始报信的人说是人皮,但后来经我俩检查,确实又不像……”
“出了命案,连个仵作都没来?”司马凤不解。
“仵作来不了了,浒阳镇也出了命案,两个仵作都去了那边儿。”巡捕愁眉苦脸,“司马少爷,你不也擅长鉴尸么?不如……”
“这样可不行啊。”司马凤说,“你又让你们家大人欠了我一个人情。”说完立刻从怀中掏出随身的布囊,从里头抽了手套戴上。
迟夜白一跨进草棚,立刻飞快扫了周围一眼,耳朵听着那巡捕絮絮的话。
草棚不大,但十分整洁,刘俊勇的尸体蒙了白布放在草棚中央,并无剖尸检验的痕迹。草棚周围围了不少人,见到来了两位巡捕老爷也万分尊敬的年轻人,个个都露出好奇又戒备的神情。人群前头还跪了个年轻的姑娘。那女子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双手被缚在身后,肩上有血慢慢洇出。
巡捕见司马凤已蹲在尸首旁边检查,又见迟夜白打量着那女子,便分出一人给他介绍:“这是陈云月,是刘俊勇未娶过门的妾侍。她一直不愿嫁给刘俊勇,还在刘家打砸过几次。事情一出刘家人立刻将她绑了过来,说是她杀的。”
“陈云月?”迟夜白奇道,“她要嫁给刘俊勇做妾?这怎么行。”
“有何不妥?”巡捕也愣了,随即立刻想到迟夜白的身份,“莫非这女子是江洋大盗?!还是混世奇骗???”
“不是。”迟夜白静静看着那年轻姑娘,“户籍处有载,陈氏云月于七年前的七夕嫁清平屿刘家小儿子刘峤为妻,她如今怎么还能嫁刘俊勇?她是刘俊勇的儿媳妇。”
一直低着头的陈云月浑身一震,立刻抬头狠狠盯着迟夜白。
巡捕万没想到这人的记忆力居然惊人至此,一时也呆住了。
这时司马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是谋财害命。”
迟夜白立刻转身走到他身边:“发现了什么?”
“金牙确实是被撬走了。”司马凤拧着眉毛,嘴角轻翘,“这一手伪装做得好,可惜下手的时候心思藏不住,你瞧,那人撬走金牙时还损毁了刘俊勇的牙床和舌头。刀痕很深,舌筋都割断了。”
“残伤死者,多是泄愤仇杀。”迟夜白低声道,“这死人和人面灯还是有联系的。”
“人面灯灯穗上有血液滴落,现场除了这尸体哪里还有新鲜血液能让那穗子浸饱?”司马凤小心将白布重新盖好,“这不是两件案子,巡捕大哥。人面灯应该就是杀刘俊勇的人留的。”
巡捕呆了片刻,连忙问道:“为什么留一盏怪灯?”
“还不知道。”司马凤摇摇头,“小白,你那里发现了什么?”
“一件怪事。”迟夜白低声道。
一直沉默着的女子突然开口了。
“也不奇怪。”她神情平静,还冷笑了一声,“好看公子,这不是怪事。我是嫁过给阿峤,可我也嫁过给刘峰,还有刘俊福,如今不过再嫁多一个刘俊勇。”
司马凤:“……什么???”
迟夜白愣了一会儿才为他解释:“根据户籍处的记载,刘峰是刘峤的大哥,刘俊福是刘俊勇的弟弟,刘峤的小叔。但这不对,不能这样嫁,干犯律例且于礼不合。”
和司马凤等人的惊讶相比,陈云月身后的清平屿众人冷静得多,似是并不觉这有值得惊讶的地方。
“我是恨他。”陈云月又补充道,“可我是冤枉的。我这么个小女子,怎么杀一个大汉?”
若说先前迟夜白只是陪着司马凤过来,现在陈云月的话已经极大地勾起了他的兴趣。他走到陈云月身边掐断绳子将她扶起。
“讲讲你和刘家的事情。”迟夜白说。
第4章 人面灯(4)
陈云月来到清平屿的时候十四岁,嫁给刘峤时也是十四岁。
两年后她生了个女儿,三年后刘峤病死,陈云月成了寡妇。
半年后她改嫁给刘峤的大哥刘峰为妾。又过了半年,刘峰带着她外出时遭遇了山贼,被乱刀刺死。
又是半年过去,她成了刘俊福的妾。然而不足三个月,刘俊福竟在房中急病暴毙。
再后来,就是刘俊勇想要纳她了。
陈云月语气很平静,这七年间发生的事情不足半柱香时间她就说完了,只是攥着那几截绳子的手一直不断轻颤,用力得手背都鼓起了发白的骨节。
迟夜白站在她面前,看到女人说完这些之后瞥过来的一个眼神。
惊悸,恐慌,难为情。
陈云月很快垂下眼,仍是一派平静。迟夜白略略低头,轻声冲她说了句话。司马凤听不清是什么话,只看到陈云月突然浑身发抖,眼泪落了下来。
她确实很瘦,刘家人在捆绑她的时候下了重手,肩膀受了伤,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司马凤让巡捕到桃园附近去找宋悲言这个药徒拿伤药。
“你的孩子呢?”司马凤问她。
“在蓬阳。”陈云月低声道,“在她表姐家里一起学学问。”
提到女儿时她脸上才出现了一点血色,神情立刻温柔起来。但司马凤的下一个问题立刻又让她绷紧了。
“刘家的人为什么要让你改嫁?根据律例,丧夫守寡者可不受嫁娶年纪约束。有谁在逼你么?”司马凤站在她面前,挡住了草棚周围的视线。
陈云月目色一厉,咬着牙说:“他们说……清平屿上女子太少,既然家里有了一个,千万别浪费……”
清平屿上确实男多女少。女子多外嫁到蓬阳,留在岛上的男人也都是成了家的,年纪都不小。司马凤立刻明白了,见陈云月压抑着自己的激动,便拍拍她肩膀让她冷静下来。
迟夜白站在他身边看着陈云月。这女人虽然激动,但激动得也极有分寸。她稍稍冷静之后立刻又说了一遍自己没力气杀人的话。说话间宋悲言也赶到了,肩上挎着个药箱,因为人瘦小,反被那箱子扯得走不直。他给陈云月包扎好了伤口,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迟夜白。他们循例羁押了陈云月,暂时关在祠堂的房间里,两个巡捕在外头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