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谈到了正题上,许智泰压抑得太久了,一谈起赵忠,他便满脸深恶痛绝的表情,张口“这头猪”闭口“这头猪”,能看出来许智泰对赶走赵忠充满期待,唯恐我打退堂鼓,当然他对赵忠下台后更充满期待。许智泰在综合二处当了十年副处长,他现在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上处长。
我认为许智泰之所以熬了这么久,仍然原地踏步,是因为他不懂政治。就拿这次“政变”来说,如果赶走了赵忠,处长的位置也未必就是许智泰的,或者说肯定不是许智泰的,许智泰的结局不会好于现在。因为政治最根本的原则是服从,而服从是以权力大小为依据的,权力大的,统治权力小的;权力小的,服从权力大的,这是政治学的铁则。如今你要打破这个铁则,不论是显规则还是潜规则,都不会允许你胡来,政治是最讲规矩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人都不守规矩,游戏还怎么玩?像许智泰这样几杯猫尿就喜怒皆形于色,这是官场最忌讳的。
但是对我来说,许智泰是最好的枪,不管怎么说,先用许智泰这把枪赶走赵忠再说,革命总是要有先烈的,民主不是目的,通过牺牲换来进步才是目的。许智泰当然以为我参与“政变”是为了当副处长,这就是许智泰的狭隘,“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但是路总得一步一步走,其实我还真怕许智泰不这样认为,当然他认为同盟就是同类,这也是他不懂政治的地方。其实,我的真实目的是想通过这次“政变”为综合二处打开一扇窗,我小时候就喜欢泰戈尔的诗,其中一首有这样的句子:“如果你在黑暗中看不见脚下的路,就把你的肋骨拆下来,当作火把点燃,照着自己向前走吧!”当时这句话曾使我幼稚的心灵无比震颤,我暗下决心一生都做这样的人,然而始终没有勇气拆下自己的肋骨。如今有挺身而出为了区区处长就想当拆肋骨的人,我也只能成全他,替他划一根火柴了。
行动不可谓不顺利,结果也不可谓不理想,一切都如我所料,赵忠被赶走了,被安排到后勤服务中心当了几天书记,很快就辞职下海了。赵忠走后,许智泰惬意了不到一个月,新任常务副市长彭国梁亲自给综合二处选了一位处长,叫杨恒达,此人来头不小,曾经给东州市的老领导当了五年秘书,要知道老领导可是东州市的泰山北斗。
我早就听说当年为争常务副市长,彭副市长与刘副市长暗中叫过劲,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如今彭副市长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常务副市长,可是刘副市长又高升到了副省长的位置,与彭国梁已经不站在一条起跑线上了,我想彭国梁心中不可能不急,他选老领导的秘书给自己当办公室主任,一定另有深意!
刘一鹤走了,我跟着刘一鹤一展鸿图的梦想也化作了烟尘,但是我明白一个道理,在官场上如果没有人提携你,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用,既想要前程,又想要自由,那才是南柯梦呢!一个人离权力越近,离自由就越远,那么为什么人们舍自由而逐权力呢?很简单,权力的本质是神性,自由的本性是人性,然而千百年来对神的顶礼膜拜确是人的天性,谁不想成为神?成不了神怎么办?只好成为膜拜者。我是鱼和熊掌都想兼得的,这也是我在仕途上迟迟没有长进的根本原因。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了,过了年就三十五岁了,人生苦短,再不抓住机遇很可能在官场上白混一辈子。怎么办?
新任常务副市长彭国梁二十九岁时就任东州市团市委书记,就已经是正局级了,再这么下去,即使熬到退休,我也未必能爬到正局级。以前我接触彭国梁不多,只知道他对追随他的下属很讲义气,性格也很豪慡,常言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chūn”,在办公厅综合处工作就是这点好,整天围着市长转,以前有赵忠挡着,我与刘一鹤的全部机缘都让他破坏掉了,新任处长杨恒达虽然还看不太透,但是一上任就将陪彭副市长去美国的机会让给了许智泰,看样子颇有点胸怀,不愧是给老领导当过秘书的人,不是等闲之辈,很显然自由于我是浮云了,眼下只能舍自由而求前程了,不管你杨恒达的胸怀是装出来的还是的确如此,谁也别想掐断我与彭副市长的机缘。因为对于综合二处的人来说,彭副市长是所有人的机缘。
目前彭副市长的秘书胡占发已经跟他五年了,看朱大伟见到胡占发屁颠屁颠的样子,就知道朱大伟已经惦记上胡占发的位置了。本来我是无意做市长秘书的,但是做综合二处副处长、处长都没指望了,做市长秘书是摆在我面前的最后一线希望,眼下我与朱大伟比,各方面都占优势,剩下的就是看谁能博取彭副市长的赏识了。
很显然,朱大伟是想通过胡占发“曲线救国”,这就先失一招,胡占发与彭副市长的关系再紧密,他毕竟不是彭副市长,当然胡占发敲边鼓也非常重要。毫无疑问,要想取代胡占发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市长秘书,必须双管齐下,最起码不能让胡占发进谗言。当然,最关键还是求得彭副市长本人的认可,关于这一点我还真有信心,因为彭副市长很赏识我手中的这支笔。不久,这支笔就发了一次神威。
那天傍晚,快下班时,彭副市长亲自把我叫到办公室,我当时就有预感,彭副市长一定有重要任务jiāo给我,而胡占发却不在场,说明这个任务除了我俩之外,不宜其他人知道。我惴惴不安地跟着彭副市长走进办公室,察言观色地揣摩着这次神秘的会见,彭副市长示意我沙发上坐,然后和颜悦色地肯定了我这段时间的工作,特别是在理解他的思路上颇让他欣慰,我谦逊地等待着进入主题。
很快主题就出现了,彭副市长若有所思地问我对“开放”的看法,“改革开放”四个字从来都是联在一起的,我不知道彭副市长为什么将这四个字分开了,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彭副市长毫不避讳地说,“改革”已经进入深水区,由于思想上的禁锢太多,难度很大;相反,“开放”就不同了,在经济全球化影响下,地球不再是圆的,而是平的,某种程度上讲,没有开放就没有改革,因此他想在“开放”方面写一篇文章,还说这篇文章是《人民日报》一位副主编向他约的稿。
我知道彭副市长是东州市最年轻的市委常委,一直有远大的政治抱负,那位《人民日报》副主编未必向他约稿,说不定一方面靠文章的质量,另一方面靠朋友的帮助才能上,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因为别看市政府办公厅有七百多人,能高质量完成这种纯理论性文章的非我莫属。我不失时机地阐述了我对“开放”的看法,当我谈到“开放也是生产力”时,彭副市长眼睛一亮,当即打断我,一拍大腿说:“小明,文章的题目就叫《开放就是生产力》。”
看得出来,彭副市长对这篇文章很重视,一再叮嘱我下点工夫。我走出彭副市长办公室时,走廊里已经没有人了,静得只能听到我的心跳声。
杨恒达的心肠着实感动了许智泰,许智泰几乎成了出国专业户,然而我却越来越觉得这是一种心计,这种心计不显山、不露水,目的就是孤立许智泰,打掉许智泰过去在我和欧贝贝、朱大伟心中的威望。杨恒达做到了,我发现过去围着许智泰转的欧贝贝、朱大伟全都靠向了杨恒达,就连我也下意识地疏远了许智泰。
但是许智泰似乎并未察觉,因为他的心思全在彭副市长身上。也难怪,整个办公厅又有几个人的心思不在彭副市长身上?何况综合二处全体同仁天天背靠着大树,谁也不会甘心仅仅乘乘凉,都想顺着大树爬上去。我知道许智泰利用与彭副市长出国之机,没少在彭副市长身上动心眼。杨恒达虽然看在眼里,但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当然杨恒达有老领导这座泰山罩着,肯定没有后顾之忧了。他还利用为老领导写《关于尿疗法的哲学思考》的政治经验,煞费苦心地为彭副市长搞了一套思想库,颇得彭副市长的赏识。
朱大伟最近也为胡占发立了一次汗马功劳,胡占发正在攻读在职硕士研究生,外语考试是胡占发最头疼的,朱大伟替考竟然为胡占发答了八十七分的好成绩。
就连欧贝贝的心思也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彭副市长的身上,近一段时间,她看彭副市长的眼神颇为迷人。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前天傍晚下班后,我晚走了一会儿,处内只剩下我和欧贝贝,她突然问了我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小明,论学问咱们处你应该排在第一位,我问你,亚当和夏娃有爱情吗?”
欧贝贝给我的印象一直有点势利,正因为如此,她从骨子里瞧不起仅仅是主任科员的老公,我听市招商局的人私下里议论,欧贝贝一直与王朝权闹离婚,别看欧贝贝英语讲得跟英国人似的,但是写文章却不得要领。还是杨恒达刚上任时,考虑到欧贝贝始终在综合二处管内勤,想给她练练笔的机会,因为在综合二处工作,材料拿不起来,人就始终上不得台面,欧贝贝并不觉得自己这支笔不行,始终对写不了材料耿耿于怀,杨恒达不想担压制人才之嫌,便将一篇《东州市上半年外向型经济总结,下半年发展趋势预测》的文章jiāo给了欧贝贝,欧贝贝很珍惜这次练笔的机会,一心想在大家面前露一手,结果文章写成后,jiāo给杨恒达,杨恒达看后竟然大笑起来,还情不自禁地读道:“东州市外向型经济发展如猛虎下山,势如破竹。”当时我和朱大伟也在,听后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欧贝贝知道自己闹了笑话,竟然恼羞成怒,气哼哼走到杨恒达面前,一把夺过文稿撕了个粉碎。不过,欧贝贝和其他处室管内勤的女同志不一样,人家讲了一口流利的英语,几个副市长经常带她会见外宾,搞得市外办主任直向肖福仁抗议。自从彭副市长就任常务副市长以后,每次会见外宾都让欧贝贝当翻译,她俨然成了彭副市长的专职翻译,欧贝贝因此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特别是看彭副市长的眼神充满了狐媚,由此也生出一些闲话。
今天欧贝贝突然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我认为不是空xué来风,这问题后面或许有隐情困扰着她。于是沉思片刻,应付说:“亚当和夏娃有没有爱情,只有蛇知道。”
欧贝贝不满意地说:“小明,那么你知道蛇是什么吗?”
我不解地摇摇头,想引出她的本意,果然她直言不讳地说:“告诉你吧,很简单,蛇就是男人的生殖器。”
“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我颇感兴趣地说,“保罗把《旧约·创世记》中亚当、夏娃在伊甸园中听信蛇的怂恿,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懂得赤身luǒ体的羞耻,这段平淡无奇的传说,称作人的原罪。蛇如果是男性生殖器,那么原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