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属鼠的,由于我上班时我的魂儿经常像老鼠一样在楼里窜,我女朋友给我起了个外号叫“耗子”,她叫尚小琼,在省纪委六室工作,由于她的工作是抓贪官,我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老猫”。于是“耗子”和“老猫”成了我们之间的昵称。
我进市政府办公厅工作是想gān一番大事业的,我在大学时就梦想成为市长、省长,为一方百姓造福,可是我父亲却告诉我,事业就是想尽办法在这满是势利鬼和冷面孔的世间谋取一个体面的位置,一个人在社会上没有一个体面的位置,就不会有人瞧得起你,你就只能看着势利鬼的眼神生活。我父亲在官场上gān了近二十年,虽然没gān出什么名堂,但是他有一句经验之谈,说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他说一个没有社会地位的人是谈不上“富贵”的。父亲的话尽管有些偏激,却切中时弊,因为在我们骨子里谁都会情不自禁地将社会地位与人的价值等同起来,这是毋庸置疑的。其实父亲也是一身本事不得发挥,这一点在他离开市委后得到了验证,因为他白手起家创办了东州市一流的房地产集团。尽管父亲搏击商海游刃有余,但是始终有个从政梦,于是我大学还没毕业他就托门子走关系,千方百计想让我进市政府,原来想进办公厅综合一处,但考虑市长剩半届时间就得去市人大当主任了,将来最有希望接替老市长的就是时任常务副市长的刘一鹤,父亲非常相信自己从政近二十年的眼力,于是我就进了综合二处,专门为刘副市长服务。父亲给我的忠告是,在官场上要想有前程,最关键的是要跟对人。父亲当年在市委办公厅房产处当处长时就跟错了人,跟主管副主任打得火热,却得罪了一把手,结果一直不得志。父亲给我的经验是跟人就跟一把手或可能成为一把手的人,怎么跟,就只能看自己的悟性了。
在市政府办公厅我暂时能跟上的一把手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综合二处处长赵忠,另一个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肖福仁。我刚进综合二处时就发现赵处长与刘副市长的关系非同一般,以至于连肖主任都要给赵处长三分薄面,但是究竟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始终没参悟明白。在综合二处我的级别最低、资历最浅,我深知无论是级别还是资历都是熬出来的,但是我不想熬,因为在官场上,并不是所有的人的职位都是熬上去的。尽管这些人是极少数,但是这些人往往像坐火箭一样往上升,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门道,只是我一时悟不到而已。我甚至想,要是我能成为领导肚子里的蛔虫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弄明白每个人升上来的门道,集所有的门道于一身,何愁没有锦绣前程?
但是眼下我只能先成为赵忠肚子里的蛔虫,先弄明白赵忠的所思所想,然后对症下药,博取赵处长的赏识,从而得到更多锻炼自己的机会。然而在赵忠眼里,才能与级别是成正比的,级别越高才能自然就越大。当然在综合二处,赵忠的职位最高,似乎他的才能最高。可是,自从我进综合二处以来,从未见他写过材料,大材料基本上由副处长许智泰和正处级调研员huáng小明承担。huáng小明是办公厅唯一的科班硕士,理论性qiáng一点的材料全部由huáng小明承担下来,就连最不起眼的会议纪要我也没有副处级调研员欧贝贝写得多,别看她的分工是内勤。
赵处长虽然不写材料,却煞有介事地修改材料,一番勾勾抹抹之后,材料就成了他的杰作,向刘副市长汇报工作别说huáng小明没有资格,就连许智泰也靠不上,更别说我这个小小的主任科员了。欧贝贝擅长英语,成了刘副市长的专职翻译。本来刘副市长会见外宾,翻译应该由市外办配备,但是刘副市长用欧贝贝用顺了手,每次会见外宾都点名用欧贝贝,结果综合二里处我成了最闲的人。好在对应刘副市长的副秘书长是肖福仁,每次肖主任受刘副市长委派协调什么事情,或外出开会,都带着我,我俨然成了肖主任的秘书。别看赵忠不把肖主任放在眼里,但是我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借机为肖主任服好务,因为肖主任对我的前程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肖主任最大的爱好是下棋,于是我暗中研习棋技,这招果然奏效,我不仅成了肖主任有实无名的秘书,还成了他离不开的棋友,久而久之,便成了近水的楼台,得到不少政治上的点拨。
我发现当众人都千方百计过河淘金之时,我在河上架一座桥收过桥钱,可能比直接淘金更划得来。别看我到综合二处只有写会议纪要的机会,甚至会议纪要也只能写副秘书长一级的,但是真要让我写大材料我绝对不比许智泰和huáng小明差,写那种四六句的八股文章都是一个套路,只要摸清领导思路,与时俱进搞清政治形势,同时,针对领导关心的问题对症下药,一写一个准儿。
我坚信猫有猫路、鼠有鼠道,你赵忠不让我写大材料,我只好走下棋的路。只是处内每年十来次出国的机会全让赵忠包了,大家私下里怨声载道。本来许智泰、huáng小明和欧贝贝在个人进步上的路让赵忠武断地堵死了,在出国上再捞不到机会,时间久了,大家都有暗无天日之感。之所以一直闷着不爆发,全都委曲求全地忍气吞声,一是因为大家只关心眼前利益,为了眼前利益逆来顺受;二是因为赵忠利用刘副市长对他的信任狐假虎威。正因为如此,赵忠在综合二处才只搞集中,不搞民主,实施专制,以至于综合二处被统治得犹如一潭死水。赵忠几乎剥削全处人的劳动成果为其所用,为他个人升迁积攒筹码。然而,赵忠只考虑到自己的野心,却忽略了其实每个从政的人都有各自的野心,只要有野心就会伺机而动,而且怨恨会成为野心的动力,这一点在许智泰身上体现得最qiáng烈,因为办公厅无人不知他是资历最老的副处长,已经在这个岗位上gān了十年。当年肖福仁任综合二处处长时,他就是副处长,如今肖福仁已经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了,可他还是副处长。现在他宁愿和耶稣一起下地狱,也不愿意生活在没有耶稣的天国,因此,当他得知刘副市长即将升任清江省副省长的消息后,许智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一口气抽了近一包烟。
刘副市长这么一走意味着综合二处即将改朝换代,而便宜占不够的赵忠仍然不放过出国的机会,就在刘副市长即将到省里赴任之际,赵忠去日本的签证也下来了,当天晚上,刘副市长,不,应该叫刘副省长,在好世界专门安排了包房,请综合二处全处人员吃饭,答谢这几年我们为他服务付出的辛苦。说句心里话,这是我到综合二处以来第一次直面刘一鹤。席间,刘一鹤耐心地询问了我的情况,来之前我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几年赵忠一直不给我在刘一鹤面前表现的机会,小瞧我的才能,今天晚上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要利用这次机会,给刘一鹤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最起码让他有遗憾之感,怎么我身边还卧着一条龙,你赵忠是怎么用人的?死猪头一定很难堪。
果然,刘一鹤问我学什么专业的?我不慌不忙地回答,是学政治学的。刘一鹤顿时眼睛一亮,用考察的口吻问,可不可以为我推荐两本政治学方面的经典著作?我浑身的血顿时沸腾了起来,心想,刘一鹤还真的撞到我的枪口上了,你刘一鹤虽然身居高位,但未必有时间读书,特别是经典,而我在大学时代就通读了一系列政治学经典。
我佯装谦虚地说:“刘省长,您是法学硕士,一定读过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
刘一鹤毫不避讳地说:“大伟,你高看我了,我这个法学硕士学的不过是马列主义,学的既不是法,也不是政治学。不瞒你们说,亚里士多德的书我一本都没读过。”
刘一鹤的勇气让我肃然起敬,这时huáng小明插嘴说:“亚里士多德的政治思想的核心内容就是‘中庸之道’。”
刘一鹤颇感兴趣地问:“这么说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与孔孟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怕huáng小明抢了我的风头,赶紧接过话头说:“此中庸非彼中庸,亚里士多德的‘中庸之道’是指为了维持社会的稳定,需要找到一个能在穷人阶层和富人阶层之间起居间掣肘作用的力量,也就是中产阶级。亚里士多德认为,中产阶级既不像穷人那样希图他人财物,也不像富人那样容易引起别人的觊觎。他们过着无忧无虑的平安生活,易具中庸美德,适于作贫富两级间的仲裁者。”
刘一鹤若有所思地说:“亚里士多德的‘中庸之道’很值得我们在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过程借鉴啊!大伟,能不能为我推荐一本实用一点的政治学经典?”
我望着刘一鹤的眼神觉得他是诚挚的,不像是考问,便壮着胆子说:“最实用的当然是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了?”
刘一鹤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个实用法?”
说实话,我之所以推荐这本书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政治底蕴,更想试探一下刘一鹤的政治品质,便脱口而出:“因为《君主论》是对###技巧最诚实的报告。”
刘一鹤顿时认真起来,“这倒是够实用的,说说看。”
我见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就连以理论见长的huáng小明也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便卖弄道:“马基雅维利指出,政治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成功。为此可以不择手段,他认为,一个君主如果需要保持自己的地位,就必须知道怎样做不道德的事情。比如要加害于人,一定要达到使其万劫不复的地步,这样就无需再去担心他的复仇之念了。再比如,恶行应该一次gān完,恩惠应该一点一点地赐予。他还提醒君主必须是一只狐狸以便认识陷阱,同时又必须是一头狮子以便使豺láng惊骇。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被人畏惧比受人爱戴要安全得多……因为爱戴是靠恩义这条纽带维系着;然而由于人性是恶劣的,在任何时候,只要对自己有利,人们便把这条纽带一刀两断了。可是畏惧,则由于害怕受到惩罚而保持着。’罗素在评价马基雅维利时尖锐地指出,‘权力常需凭借舆论,而舆论则是有赖于宣传。进行宣传时,如果你让人家看起来比较有德,你便占了便宜。你在那愚暗的公众面前,最好能装出一副有德的样子,因为假仁假义常能收得若gān效果。’”
我还没说完,赵忠便深有感触地插嘴道:“jīng辟,太jīng辟了,这个马基雅维利简直是权术鉴赏家!”
刘一鹤一反平易近人的温和,严肃地问:“赵忠,这么说你很赞赏马基雅维利的观点了?读书不能脱离时代背景,马基雅维利的故乡是意大利半岛上的佛罗伦萨,当时意大利半岛长期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存在着五大割据力量:米兰、威尼斯、佛罗伦萨、教皇辖地和那不勒斯,此外还有许多小的城郭和诸侯国,各国之间争雄掠地,战火连连,缺乏一个qiáng有力的政治力量,无法独立完成意大利半岛的统一大业。面对这种长期分裂的恶果,马基雅维利认为,只有建立起统一的中央集权政治,才能抑制内乱、抗衡外侮、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但马基雅维利最崇尚的是共和制度,他的政治生涯是与佛罗伦萨共和国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在佛罗伦萨共和国政府中任职期间,他多次受命出使国外,作为一个无力自卫的富饶的商业国的使者,面对兴旺而qiáng大的邻国的欺凌,他痛感祖国分裂的耻rǔ。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马基雅维利着手创作《君主论》,他是希望君主能利用qiáng大的集权驱逐外国诸qiáng,完成意大利统一大业。你赵忠可好,把这样一位伟大的政治思想家看成了权术yīn谋家,赵忠,我劝你好好读一读原著,要记住,世界观的基础是政治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