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海涛听罢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说:“头儿,你如果非要将小说中的女孩子比作蜘蛛的话,那么她也不是‘恶妻吞夫’型的母蜘蛛,而是惩恶扬善的蜘蛛侠。我为什么迟迟不结婚?就是一直没遇上令我心仪的侠女,也难怪,这种有侠气的女孩子实在太少了。头儿,我可是驻京办处级gān部中唯一的光棍,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我讥讽道:“你小子眼光太浅了,《蜘蛛》中的那个女孩子不gān不净的有什么好?”
习海涛不以为然地说:“头儿,万花丛中,我独喜欢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荷花就是花中之侠。”我见这小子装清高,便嗔道:“海涛,你小子什么时候也有了蜘蛛的毛病了?”
习海涛问:“什么毛病?”
我冷着脸说:“洁癖呀!蜘蛛是最爱gān净的,将吃、睡和拉的场所分得很清楚。都说你小子收集信息是一绝,我倒想听一听,你收集了多少出污泥而不染的信息?你大概忘了自己是gān什么行当的了吧?驻京办是什么?蜘蛛网,还是荷塘?你小子其实就是浑水里养出的鱼,我不知道你小子玩了什么花活儿,但是如果不是白丽莎、邓英、宋礼这些人没完没了地搅和驻京办这潭浑水,你也未必就进入夏书记的视野,不光水清无鱼,水清了也养不出荷花,你见过哪个清池子长出了荷花?要不是杨厚德搅浑了驻京办这池子水,怕是十年也不会倒出副主任的位置,你哪儿来的机会?走在仕途上的人没有不想往上爬的,但谁也没考虑过能不能驾驭‘乌纱船’,你是划小舢板的水平,非要去驾驭泰坦尼克号,不撞冰山才怪呢,我为什么呆在驻京办主任的位置上不动,以我的人脉,走动走动,当个东州市副市长不算非分吧,但是我还是认为驻京办主任这艘船更适合我,杨厚德为什么出事了,就是gān了‘非分’之事,一个人是个什么水平就gān什么水平的事,不在那个水平上非要gān那个水平的事,其结果只能是人仰马翻。没有那么大的福,千万别硬求,即使硬求来了,也不可能托得住啊!”
专案组领导,像这种话我不是对谁都说的,不可否认,我用了教训的口吻,但我毕竟是习海涛的领导,我有资格教训他,不过我的这番话中更多的含义是你习海涛是个早产儿,早产儿最容易夭折的,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不会健康的,前面不知道有多少灾啊难啊的等着你呢!不排除我这话有恐吓的成分,但也确实是经验之谈。应该说,在官场上,这种事屡见不鲜。你们可能不同意我的观点,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处在我的位置上,如果你们处在我的位置上,能不给习海涛这种赚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一点教训吗?自卫是每个人的本能,即使习海涛有夏书记做后台,不还是给我当副手吗?当副手就要遵守当副手的规矩。什么规矩?当然是讲政治啦!什么叫讲政治?我理解就是下级必须服从上级,否则不乱套了吗?
第十五章
按理说,论资历,习海涛与白丽莎、邓英和宋礼比还浅一些,即使习海涛当上驻京办的副主任,也压不住这几个人,我万万没有想到,夏书记也了解这一点,为了给习海涛打气撑腰,任命那天,夏书记和市委组织部部长彭怀德亲自进京到驻京办宣布任命。那气势震得白丽莎、邓英和宋礼等人目瞪口呆,连副主任常玉chūn也对习海涛刮目相看起来。任命宣布完后,夏书记对我说:“一会儿我和彭部长到301医院去看望中纪委的刘副书记,刘副书记心脏病突发,幸亏抢救及时,就让海涛陪我们去吧,你们该忙啥忙啥。”说完向习海涛招招手说:“海涛,我们走吧。”习海涛连忙跑在夏书记和彭部长身后进了电梯。我和常玉chūn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常玉chūn嫉妒道:“则成,从今以后,东州市驻京办到底谁说了算,还真说不准了。你这个一把手要多加点小心了。”说完露出了一丝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狞笑,犹如从落地窗透进来的一丝恶毒的阳光。杨厚德的案子很快就进入了司法程序,这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一般的“双规”案子不折腾两年,很难进入司法程序,而杨厚德的案子仅“双规”了三四个月就进入了司法程序,很显然是梁市长起了作用,他是想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让我想不明白的是,杨厚德怎么就招认了?以他的性格绝对会宁死不屈的。一定是上了手段,究竟是什么手段,我才懒得知道呢。我听说,柳玉琴到市政府、市委都闹过,还威胁市纪委领导,她要用死来证明丈夫的清白。然而面对qiáng大的客观环境,柳玉琴的声音太渺小,谁会相信一位在驻京办主管企业经营的副主任会是清白的。谁会同情一个已经*了的驻京办副主任,当然就更无人同情他那可怜的老婆了。柳玉琴只好天天来闹我,声称是我害的她丈夫,只有我能救她丈夫,影响极其恶劣,以至于我都不敢进办公室。刚好赶上杨厚德第一次开庭,齐胖子、高严陪梁市长进京了,没想到刚住进驻京办的皇帝套房,梁市长就告诉我,高严扯王八蛋挂彩了,让我帮他找家医院治一治,东州的哪家医院他都不能去,到哪家医院都得传得天花乱坠的。这种事我办过很多次,都是从东州往北京带患者,和高严一样,我带的那些患者都不敢在东州看病,因为一旦身份败露,后果可想而知。不过梁市长对高严不检点如此宽容,倒颇有点佛门俗家弟子的慈悲,也是我没想到的。可见梁市长对高严是何等信任。梁市长这次进京既不是开会,也不是“跑部钱进”,而是专程参加国部长婚礼的。国部长的老伴一年前患肝癌去世了,国部长一直很孤独。半年前去东州出差,梁市长在草河口迎宾馆宴请国部长,彼此推杯换盏间,国部长偶然看见电视里东州新闻的女主持人陆小雅,喝了半杯酒停住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就这么一瞬间,梁市长dòng若观火,国部长在东州考察期间,梁市长特意安排陆小雅为随行记者,陆小雅一连陪了国部长两天,说实话,这两天抵得上进京“跑部钱进”两年。送走国部长后,梁市长立即派高严去找陆小雅,想探探陆小雅对国部长有没有想法,国部长的脉,梁市长是把准了;但是陆小雅的,梁市长一点把握也没有。果不其然,高严找过陆小雅后,人家不仅对国部长没那个意思,甚至没好感。这让梁市长大为恼火,他亲自出马找陆小雅谈,希望为国部长和陆小雅做媒,成就一段美满姻缘。他耐着性子问陆小雅,能嫁给国部长是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事,你为什么不乐意?陆小雅直言不讳地说,第一,国部长的年龄可以做我爷爷了,我不想嫁老头儿;第二,国部长长得肥头大耳,简直像头猪,我想嫁个白马王子,不想嫁头猪。结果,梁市长败兴而归,只好请齐胖子出马,没想到齐胖子三下五除二就摆平了。我不知道齐胖子是怎么摆平的,但是杨厚德跟我说过齐胖子拿下张晶晶的过程,连张晶晶那样的女人都被齐胖子降服了,何况一个小小的陆小雅。就这样,国部长如愿以偿地成了新郎。梁市长并没有带我去参加国部长和陆小雅的婚礼,也没带高严去,就因为,高严扯王八蛋下身挂彩了,直淌白脓,必须抓紧治疗。为了掩人耳目,我在一家小医院性病科找了熟人,确诊为淋病。我陪高严打滴流时,有意无意地问他,国部长大婚,梁市长准备什么礼物?高严小心翼翼地透露,送了一辆奔驰600。我心想,看来又是齐胖子出的血。这家伙恐怕人家不知道他是走私汽车的。动不动就送京城大员的夫人、少爷们一辆汽车。有一次我和齐胖子喝酒,借着酒劲问:“齐天,你不可能摆平海关所有的人,难道就一点麻烦没遇上过?”
齐胖子得意洋洋地说:“有铁关长罩着,谁敢不给面子?有一回东州海关监控了六个盖有假海关放行章的集装箱。我打电话给调查局的陈局长,明确告诉他,这批货是大圣集团的,请他多多关照。陈局长在东州海关是有名的黑脸包公,他非常清楚,我在玩‘偷梁换柱’。”
我插嘴问他:“什么是‘偷梁换柱’?”
齐胖子诡道地说:“就是在海关跟踪这些集装箱的过程中故意将它放过,让我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里面的货品换掉,然后再jiāo给海关没收处理。这样既可以掩人耳目,又不会造成多大损失。但办这样的事gān系太大,陈局长有心扣货,但又忌讳铁关长和我的关系,只好向铁关长汇报,其实就是推卸责任。出了事有你老铁担着,和我姓陈的没关系。铁局长二话没说,要求他按我说的办。结果,我手下的将集装箱里的新汽车换成了要报废的旧汽车,使十二辆汽车顺利过关。”
每当我想起齐胖子讲的这件事,就觉得这世界被颠覆了,在这个颠覆的世界中,一旦人们对许多恶习以为常,罪恶就不再是恶,甚至成了公理。比如三寸金莲是对女性的摧残,是一种罪恶,但古代男人们无不视这种罪恶为美。如今“跑部钱进”也是一种恶,尽管备受诟病,但是由于“利益”二字在作怪,还要专门设立一种叫驻京办的机构来助长这种恶。几千年来的社会本质,只有司马迁说得最透彻,这就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专案组领导,我之所以偶尔还拥有嫉恶如仇的激情,是因为我是一个在迷失中寻觅清醒的人,我寻觅的清醒和莎士比亚寻觅的差不多,这就是:“认识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拙劣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嚣与骚动,却找不到任何意义。”
高严见我愣神,笑嘻嘻地问:“丁主任,想什么呢?”我若有所思地说:“今天好像杨厚德开庭,是吧?”
高严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说:“这就叫一切皆是宿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最终结果不过是成为老虎的一顿大餐而已,那正义最后就是一泡虎屎。”
我自始至终都不明白杨厚德怎么那么快就招了,心想高严一定知道,便好趣地问:“杨厚德被“双规”那天,我送他登机,他看我的眼神一副宁死不屈的的样子,我还以为他真能做到威武不能屈呢,原来竟是个假把式。”
高严撇着嘴说:“狗屁威武不能屈,在威武面前你不屈行吗?其实根本用不着什么威武,当一个人在确凿的人证物证面前跳进huáng河也洗不清时,唯一的选择就是自认倒霉。威武是什么?就是bī着你有负罪感,这种负罪感让你活得惶惶不可终日,为了找到安宁,获得解脱,你必须主动寻找自己的罪,甚至哀求所谓的‘威武’,承认他是有罪的。任何被“双规”的人,都不得不审视自己的一生,他的过去,连最小的细节都不会放过,一旦这种自我负罪的机器开始启动,任何被告都不得不承认,只要被“双规”,就一定有罪过。这也是一种识时务,要想得到宽恕,就必须先被定罪。只有定了罪,才能得到解脱,才能得到安宁,因此,在威武面前,没有不自愿接受惩罚的。杨厚德招认,完全是出于识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