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从第一次在红会所见到那顶顶之后,我已经完全取得了梁市长对我的信任。当时,梁市长在中央党校学习就要结束了,有一天晚上宴请完官部长,我开车送他回中央党校。梁市长坐在车上一边抽烟,一边若有所思地问:“则成,你对佛教怎么看?”
我不知道梁市长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含糊其辞地说:“佛家讲普度众生,因此凡是能普度众生的人都是佛。”
梁市长听了我的话颇为赞许地说:“则成,按你的意思,掌握权力的人是最有能力普度众生,不妨设想一下,如果大家都以佛教为信仰,是不是以民为本就指日可待了?因此,我们应该大力提倡‘以佛治国’。现在社会上好人越来越少了,老百姓都要信佛就好了,佛教比较文明,教人如何行善积德、不做坏事,信佛的人多了,社会也就安定了。”
听梁市长这话,我深知是受“妙玉”的影响,便开玩笑地说:“梁市长,既然你真信佛,何不也效仿顶顶,做个佛门俗家弟子?正好我与北京龙泉寺的政言大师是好朋友,gān脆让他收你为俗家弟子怎么样?”
我这本来是玩笑之语,万万没有想到,梁市长却当真了,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正有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这政言大师肯不肯?你当个事儿,帮我办一下。”
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给自己惹这么大麻烦。我就坡下驴想推脱,便嬉皮笑脸地说:“梁市长,妙玉也是俗家弟子,不知道皈依了哪座庙,不妨问问她,在她皈依的寺庙找个师傅,你们不就成了师兄妹了吗?”
梁市长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着说:“顶顶是在尼姑庵里拜的师,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到尼姑庵里去拜师呢。你小子别想推脱,就拜龙泉寺的政言大师,这件事办成了奖,办不成罚,你看着办吧。”
还是那句老话,一个优秀的驻京办主任,领导怎么说,就要怎么做。梁市长在离校前一天,我和他的秘书高严一起陪他去了门头沟。龙泉寺距阜成门四十多公里。我开着齐胖子送给驻京办的奔驰600从长安街西行,至门头沟区双峪环岛左转,直行五公里至石门营环岛,上了108国道。路上高严笑嘻嘻地问:“梁市长,我以为出家当和尚才举行仪式呢,没想到做俗家弟子也要举行仪式,这‘三皈’的仪式是不是很隆重呀!”
梁市长一本正经地说:“这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当然是皈依的仪式更郑重、也更隆重了。‘三皈’仪式对于一个佛教徒来说,是打内心表现出来的一种效忠的宣誓、一种恳切的承诺、一种渴望的祈求、一种生命的新生、一种虔诚的皈依,这在佛教看得极其重要。否则的话,纵然信佛拜佛,也不是合格的正科生,而是没有注册的旁听生,这对于信仰心理的坚定与否,具有很大的作用。则成,你与北京许多寺庙里的和尚、住持都是朋友,你说说,我说得对不对?”
我明明知道梁市长的观点是不对的,但我哪儿敢说不对呀,只是附和道:“想不到梁市长对佛教如此虔诚,确实应该举行个隆重的仪式,等这回领了龙泉寺的皈依证,梁市长,你就真成了名正言顺的正规的佛门俗家弟子了。《水浒传》中孙二娘对武松说:‘观得这本度牒做护身符,年甲貌相,又和叔叔相等,却不是前缘前世?阿叔便应了他的名字前路去,谁敢来盘问?’度牒就是僧人的‘身份证’,上面注明了僧人的名字、年龄、相貌等,僧人有‘身份证’,俗家弟子当然也有,就是‘皈依证’。梁市长您是有身份的人,做市长有组织部门和人大的任命书,做俗家弟子,当然也要有佛家颁发的皈依证了。”
说句心里话,我向梁市长讲这番话时,心里想的却是《红楼梦》中受到贾宝玉、薛宝钗一致推崇的一首曲子:“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就像这首曲子描写的一样复杂,我实在无法想象,万一有一天梁市长在我牵线搭桥下遁入“空门”,被市委书记夏世东知道了,我这个驻京办主任怕是也gān到头了。但眼下无法劝梁市长回头了,只好顺势而为了。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不管一个人信共产主义也好,还是信儒释道也好,有信仰总比没信仰qiáng。龙泉寺坐北朝南,背倚宝珠峰,周围有九座高大的山峰呈马蹄状环护,这九座山峰从东边数起依次为回龙峰、虎距峰、捧日峰、紫翠峰、璎珞峰、架月峰、象王峰和莲花峰,九座山峰宛如九条巨龙,拱卫着中间的宝珠峰,规模宏大的龙泉寺古刹就建在宝珠峰南麓。我们下车后,政言师父的一个小徒弟从牌楼一直接我们进山门,政言师父正站在客堂前迎候。几杯清茶和闲谈之后,我和高严陪梁市长随政言大师走进大雄宝殿,这里早有十几个和尚侍立,在政言师父的指导下,梁市长先向佛祖跪拜三遍,然后政言师父为梁市长灌顶,意思是消业障、长智慧,又在他头上洒了“圣水”,梁市长向政言师父和众僧人行礼三遍后,合掌发誓道:“大德,梁宇宙始从今时乃至命终,归皈佛、归皈法、归皈僧,大德证知。”将愿文重复三遍后,政言师父慈眉善目地说了一个字“好”。紧接着传戒和尚向梁市长讲解了五戒,也就是戒杀生、戒偷盗、戒邪yín、戒妄语、戒饮酒,然后一一问梁市长,“是否能随学随作随持”,梁市长并未说“能持”,而是说“弟子明白”。让我一下子想起《水浒传》中,鲁智深在被询问是否能严守戒律时,回答“洒家记得”,引起众僧哄笑的情景,不禁也险些笑出声了。想不到梁市长也有像鲁智深似的狡猾,记得是记得,明白归明白,但能否照做就是另一回事了。仪式结束后,政言师父正式收梁市长为弟子,还起了一个很滑稽的法号,叫“色空”。嘱咐“色空”从此以后,要多做善事。一个星期后,“色空”做了第一件善事,就是让齐胖子替他向龙泉寺主持政言师傅捐了一辆奔驰600,轿车前门两侧醒目地印着“东州市三宝弟子色空供养”。我之所以把这些如实写出来,并不是想推脱责任,而是想提醒专案组领导,为什么像梁宇宙这样的人会遁入“空门”?恐怕你们又要归罪于资产阶级思想,为什么就不能想深一点,想远一点,突破思维之狱呢?当然我同样也有信仰危机的问题,我之所以没有遁入空门,做个佛门俗家弟子,是因为我确实在佛祖面前许过愿,大概许过三次,没有一次准的,或许我没有佛缘,或许应了*说的那句话,宗教是人们的鸦片。我还不想成为一个吸毒者,我只想做一个合格的驻京办主任。到现在我也坚持认为,作为一名党员领导gān部,我或许是不合格的,但作为一名驻京办主任我无疑是最称职的。关于这一点有大量的事实可以证明。
第八章
中央党校培训班结束后,梁市长并没有马上离京,而是住在北京花园天天让我开车陪他找房子,六环以内新建的花园小区几乎走遍了,最后还是选中了北京花园对面的香草园,在a座十楼,由驻京办出钱买下一套两百多平米的住宅。从找房子到买房子,梁市长都没告诉我买这套房子gān什么?直到房子买下后,妙玉来看房,我才猜出点端倪。果然梁市长亲自向我布置装修方案,我和驻京办房地产公司的技术人员一起听了装修方案,一位年轻的技术人员不懂事,脱口而出:“这不就是佛堂吗?”我使劲瞪了这位技术人员一眼,意思是用你多嘴,他乖乖地低下了头。等技术人员走后,梁市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则成,你知道这件事我为什么委托你亲办吗?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你办事稳妥,口风紧,这件事一定要保密,那几个技术人员的嘴要封住了。房子装修完以后,这里就是我今后进京的落脚地,平时妙玉住在这里,你多关照着点她。再就是政言师傅一再嘱咐多做善事,做善事就得需要钱,我决定搞一个善缘基金会,由妙玉负责,这是账号,你认识的私企老板多,劝他们多捐点钱,多行善事,佛祖显灵,不仅会促进他们的企业兴旺发达,而且对个人、家庭都有好处。”
我毫不犹豫地说:“这有什么难的,先让齐胖子带个头。”
一提到齐胖子,梁市长欣慰地说:“像齐天这种有爱心、有善心的企业家,就是要大力扶持,多多益善!我之所以力主驻京办与大圣集团合作,也是想利用驻京办的优势,让大圣牌香烟占领北京市场。你再上上心,想办法找一下人民大会堂管理局中南海服务处,看能不能将大圣牌香烟打到国宴上去,一旦大圣牌香烟成为国宾馆指定的接待用烟,对大圣牌香烟将是一个极大的宣传。”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只要产品质量过硬,凭我多年“跑部钱进”的经验,问题不大。但这件事打死我,我也不能办,为什么?因为齐胖子亲口告诉我,大圣牌香烟就是走私的洋烟,无非是大哥大、万宝路、三五什么的,不过是在白盒烟上重新贴的标,谁敢把这种烟往国宾馆或国宴上推,这不是找死吗?别看我表面上对梁市长的话哼哼哈哈的点着头,敷衍着,不过是让他高兴而已,其实什么事能办,什么事不能办,我心里都有数。就拿这套房子来说,虽然是驻京办拿的钱,但也是以“跑部钱进”的名义向市政府打了报告,然后由梁市长亲自批示后,款才打到香草园售楼处的。尽管报告并没有到市政府,因为梁市长就住在北京花园,但是有了梁市长的签字,什么钱我都敢花。这就叫天塌了有大个子顶着,我就是领导的服务员,跑好龙套就是驻京办主任的职责。尽职尽责的事不谦虚地讲,不胜枚举。但是,这篇自白写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我写的是坦白书,还是申诉书,因此也只能点到为止,否则,你们会误认为我在表扬与自我表扬。实际上,我现在正处在平生最严重的关头,我写下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决定我的命运。然而,我被“双规”的导火索还是缘起于驻京办与大圣集团的合作。你们从字里行间大概已经读出来,大圣集团在利用驻京办的外贸公司走私。我这才说了一点皮毛你们就听明白了,杨厚德是驻京办的副主任,当然就更明白了。官场上讲的是难得糊涂,他不仅不想装糊涂,而且非弄明白不可。以前和我搭班子,没发现他的好奇心这么qiáng,自从重新分工以后,杨厚德的好奇心突然增qiáng了。关于这一点还是白丽莎发现的。自从周中原当上东州市烟草专卖局局长以后,每次进京都是白丽莎接待,就白丽莎的眼神,不勾人还让人想入非非呢,要是盯上谁,只能束手就擒。周中原第一次住在北京花园,我和白丽莎请周中原吃饭,我就发现周中原看白丽莎的眼神不对劲。席间,白丽莎扭着水蛇腰去卫生间,周中原情不自禁地说:“则成,怪不得梁市长夸你是‘跑部钱进’的高手,怕是没少借白助理的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