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明又道:“蒋大哥,不妥。才过半日,山中地势复杂,不如再等一等。”
事到如今,蒋云天已有几分不满,道:“再等下去,天色又晚了,今日也走不成了。”
谢景明只得道:“那不如再派一两人进山寻人。”
齐有德再度附和,道:“是啊是啊,谢兄说得有理。蒋大哥,再派两个人进山探探路吧。”
蒋云天年近而立,凭借凤弋刀法在江湖上名噪一时。他走的是勇猛外在的武学之路,x_ing子也如同他的刀法一般,天不怕地不怕,更有几分骄傲自矜。而谢景明年方十八,在他眼中不过一黄毛小儿。他便讥讽道:“再派两个人?再派两个人要是还不回来,继续派人?那不如我们就此散开,分头进山得了!”
“不。”谢景明道,“如果再派出去的人依旧回不来,便说明山中有异。或是迷雾障目,不辨东西,道路难寻;或是山中有埋伏。那我们或许应该绕路而行。”
此地已近天宁教所在的出岫山,如果绕路,少说不得多走几日。蒋云天嗤笑道:“要是有埋伏,那我们更应该一起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要是路难走……咱们认准了方向,遇上荆棘,斩了!遇上山堑,跃过去!在场诸位皆是英雄好汉,岂言畏惧!”
谢景明听蒋云天这么说,便知他看轻了山路的难行程度。他正欲再劝两句,仔细向蒋云天阐述在山中迷路之危害,此时一直附和他的齐有德却抢在他的前面开了口。
齐有德大抵是被蒋云天发现那番豪情壮志的话语感染,竟变了立场,道:“蒋大哥说得有理,那我们便一起进山吧!”
蒋云天领的这一队人大多都是北方人,不知山路险阻。先前谢黎提出异议,有人附和,他们就不便表态。此时齐有德倒戈,这帮英雄好汉哪个甘心落于人后?纷纷激情澎湃,吵着嚷着就准备动身了。
谢景明未料到齐有德竟也变卦,不由急道:“齐兄,怎么连你也……山中迷路绝非儿戏,万不可冒进。”
齐有德劝道:“谢兄,咱们出来讨伐魔教,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齐心协力。山中迷路固然麻烦,可这还没到出岫山,人心散了才是更大的麻烦。蒋大哥说得对,我们这么多人,全都是英雄好汉,认准了一个方向走,哪有什么走不通的路,哪有什么办不成的事?”
他话音刚落,蒋云天便为这个“知错就改”的年轻人喝彩:“说得好!”
谢景明却被他这番话说得目瞪口呆。他心中明知迷路绝不是几十个英雄好汉“齐心协力”就可以克服的麻烦。然而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说下去,倒成了“动摇军心”的恶人。
蒋云天高声道,“我们原就比其他几路人马迟了,再耽误,就不能在约定的时间赶到出岫山下了。什么都别说了,在场诸位,谁有承天理、灭魔道之心,就即刻随蒋某出发,杀去天宁教!”
他一番激情澎湃的讲话引得在场众人皆热血沸腾,再有心存疑虑者,见大势所趋,也不敢说话了。
唯有谢景明还是硬着头皮坚持立场:“蒋大哥,我们一旦在山中迷失道路,所耽误的功夫就不止是三五日,我们……”
他尚未说完,就被蒋云天冷冷地打断了:“谢景明,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最是无所顾忌,一个人一把刀闯荡江湖,才有我今日凤弋刀的名声。如今我已成家立业,尚有一口不屈之气。你小小年纪,便如此畏手畏脚,岂像成大事之人!习武者,除天赋之外,由你的心境决定你的武学境界。你若如此怕事,我看你的境界也到头了!你既然怕,大可不必跟来,我不强求!”
蒋云天的倔劲上来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众人由大多以他为尊,不顾谢景明劝阻,浩浩荡荡大队人马这便进山去了。
谢景明岂能抛弃同伴临阵退缩?只得尾随队伍。
众人进了山,只有一条路可走,十分顺利。
走了小半日,进了山林,便出现了岔路。众人认准了一个方向走,越上越高,地势逐渐错综复杂,荆棘密布,不便骑马。便下了马,牵着马匹继续赶路。倒也未曾迷失方向。
如此一来,蒋云天便对谢景明愈发不满,更不肯听他的话了。
再走一阵,过了午后,日头西下,他们还在林中。这山林倒也广阔,向前看不见出路,往后不见来路,地势一高,山中雾气逐渐重了。
终于有人道:“这里我们是不是已经走过了?”
齐有德立刻道:“不会吧?我们一路往前,应该不会走回头路的。这里的树都长得差不多,所以才会看起来相似吧。”
实则山中并没有直道可走,山路崎岖嶙峋,他们已经绕了几道弯了。
蒋云天道:“别胡说!我们已走了半程了,我们抓紧赶路,天黑之前就下山。”
可惜这世上的事情大多事与愿违,没多久山中又下起了小雨,山石滑腻,路更难走了。等到天色黄昏,他们还在林中出不去。
谢景明情知蒋云天不喜被人忤逆,便走到蒋云天身边,低声建议道:“蒋大哥,天快黑了,夜路难走,我们还是在山中休息一晚吧。雨势不知何时能停,天上天冷,我们抓紧时间,收集些干柴,好在夜里生火。”
然而他这样的态度,并未换得蒋云天对他的包容。先前谢黎带头,有几人附和谢黎,他才不得不让步,可如今附议谢黎的人已然“叛变”,谢黎孤立无援,他就成了蒋云天眼中最大的叛徒。蒋云天理也不理他,径自向前走。
天黑得很快,黄昏之后,转眼就入夜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今天下山了。
不得已,众人只好停下。雨越下越大,此时山上已无一片干叶,再要收集柴火、搭造避雨之处,已经来不及了。好在一队人马皆是江湖儿女,没有老弱,倒也不甚在意,就在雨中熬了一晚。
等到第二日天亮之时,蒋云天要带领众人继续前行,却发现已有两人起了烧,亦有几匹马起不来了。原来山下气候炎热,可到了山上,夜间气温骤降,又大雨滂沱,纵有武功傍身,淋了一夜的雨,挨了一夜的冻,也并非人人都熬得住的。
身体强健的,便扶起那些生病的人,病马则弃之不顾,继续赶路。
第二天,他们还是没能下山。
谢景明一语成谶,众人竟真的在山间迷失了道路,看起来不甚广袤的一片山林,竟然兜兜转转了两日都出不去。山中树林茂密,便是靠着日光,也难辨方向。
等到第三日,终于有人学聪明了,在路过的树上刻下记号,想以此明辨方向。可惜的是,他们留下的记号,只是让他们意识到了他们始终在原地打转,并不能帮助他们从林中出去。
时间的耽误尚是小事,在山中被困三日之后,很快众人就发现了更为棘手的问题——病人病马越来越多,而他们的干粮却越来越少了。
这一众英雄出来讨伐魔教,全是轻车简行,一人一马,本就带不了多少东西,行至一处城镇,便购置干粮,又或路边打些野果野味也能应付。一路下来,每过三五日,或城镇,或行路驿站,都能进行补给。然而他们困在山里出不去,粮食就快吃完了。而这山上,虽植被茂密,却多有毒虫毒果,若随意采食,恐有x_ing命危险。
如此,一众好汉尚未到达出岫山,便已陷入困窘之境。
第六十三章
夜晚, 众人死气沉沉地歇下。几十个人聚在一处, 却几乎无人说话, 只有烤火声。
“咕噜噜。”
有人的肚子雷鸣般叫了起来。
蒋云天解开自己的行囊,取了一小块干饼出来,递给那个揉按自己肚子的家伙。
“谢谢蒋大哥。”那人饿了一整天, 原本一块一口就可以吞下去的小饼,被他掰碎了小口小口地咬。他想到前途渺茫,心生畏惧, 已经没有多余口粮, 这样的一小块饼他竟然还想剩下一些留到明日。
蒋云天心酸不已,咬牙道:“放心, 明天我们一定能出去!”然而这已经是他第几次说这句话了,一开始还能令众人热血澎湃, 到现在已经无人响应。
这是他们在山林中迷路的第五天了,绝大多数人干粮已经吃完了。他们伐魔的信念大受打击, 时至今日,只想着到底怎样才能从山里出去。
齐有德凑到越云派的越慈身边,赔着笑脸道:“越兄, 你还有多少吃的?”
越慈警惕地盯着他看:“我也剩得不多了。”
齐有德委婉道:“蒋大哥说了, 我们明天一定能出去。”
越慈假装听不明白他讨食的意思:“是吗?那太好了!”
齐有德见他油盐不进,只好苦着脸退开。
他走开之后,越慈趁着众人不注意,拿出自己装食粮的袋子看了一眼,想确认一下自己剩下的食物。然而这一看, 他勃然色变,大吼道:“我的袋子呢?谁偷了我的干粮袋子?!”
正昏昏欲睡的众人被惊动,纷纷向越慈看去。
越慈一把揪住坐在他身边的赵丰南的领子,骂道:“是不是你偷的?今天下午你一直鬼鬼祟祟走在我边上!你自己的粮食吃完了,就偷我的!”
越慈算是较有远见的一人,这些天来他一直省着吃喝,因此还剩了不少食物。而那赵丰南,是个九尺高的汉子,食量原本就大,亦不大聪明,早些天就把自己带的干粮吃得差不多了,这两天饿得面如菜色,一直围着越慈团团转。
赵丰南一愣,随即涨红了脸,勃然大怒道:“谁偷你的粮食!不要血口喷人!”
“不是你还有谁?!”
“我赵丰南也是条汉子,就算再饿,也绝不会做出偷盗之事!”
“你敢不敢让我搜?!”
“你凭什么冤枉好人!”
两人争执不下,扭打起来。早已犯困的蒋云天不得不打起精神,出面道:“别打了!”
若是早两日,以蒋云天的威信,他一开口,这场纠纷自然也就平息了。可时至今日,牵扯到早已紧缺的粮食,越慈和赵丰南的仇简直不共戴天,纵然他出面也无用了。
“住手!”蒋云天喝道,“还没到天宁教,你们就同室操戈,成何体统!到底有没有,查一下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