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临微微笑了一下,又把他的手塞回到薄被里,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走了,你在家小心,有事打电话。”骆文远点点头,复又睡了过去。
等骆文远再醒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他坐起身来习惯性的往左边一摸,没有找到手机却摸到一个枕头。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在宿舍了,又伸手往右面摸,这才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和盲杖。
骆文远把手机握到手里,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动,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的生活在这半年来简直是遇到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半年前他还是许许多多大学生中的一个而已,而如今他是一名盲人翻译,而且……住在男朋友家。
男朋友,骆文远想到这个词的时候不禁微微笑起来,又隐约想起今天早上在半梦半醒间,那落在唇上的温暖触感。他伸出手,回忆着沈承临的面部轮廓,在空中有模有样的画着。
没过一会,他又有点沮丧的把手放下来,虽然手上能大概知道个轮廓,但他却永远也见不到他的样子,确认不了自己的想象。
骆文远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想的是‘永远’,把自己吓了一跳。
电话又突然‘滴滴’响起来,是一条新短信。
自从发现了手机的辅助功能选项,骆文远已经又换回了之前的触屏手机。他熟练的滑动解锁,手指飞快的在触屏上动作着,确认了短信内容。
原来是第一笔稿费已经到账了,他顺手去看了下邮箱,小说全文的电子稿也已经发了过来。骆文远微笑起来,终于有了底气给弟弟发了条告知近况的短信。
打字正打到一半,手机又有一条短信进来,是沈承临发来的,只有四个字:我好想你。
骆文远有些脸部发热,飞快地回复:我也想你。
这之后的生活十分规律,沈承临每天一大早就起床,自己收拾停当后再给骆文远准备好早饭,吻一下还在睡梦中的骆文远,出门上班。骆文远九点左右起床,吃了早饭后就投入到翻译工作中,译好的稿件每隔三天发到编辑邮箱。
到了中午,沈承临差不多一点左右会回到家里,带着给骆文远的午饭,两人一起吃完了再匆匆出门,工作到下午三四点钟回家。一般这时骆文远也基本完成了当天的翻译任务,然后就是两人一起的娱乐时间,看看电视、上上网,天气好的话就出去走走,偶尔去逛超市买些必需品。
平淡规律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到了八月初,沈承临已经晒黑了不少,骆文远的翻译稿也写了四十几页,而沈家父母也到了。
沈家父母是在一个周二到的,飞机傍晚降落,沈承临也刚好下了班可以去接机。
沈父许是已经旁敲侧击的跟沈母说过骆文远的事,沈母的情绪看起来不是很好,见到沈承临也只是低声唤了句“阿临”便不再说话。沈承临也理亏,默默地提了父母的随身行李跟在后面。
几人到了出租车旁,沈父先将门替妻子打开,沈母就坐了进去。沈父把门关上,自己又从车后面绕到另一侧上车,在路过正往后背箱放行李的沈承临时,轻轻说了一句:“没事儿。”
沈承临抬头去看父亲,沈父却早已经进了车里关了车门。沈承临合上后背箱,心里终于有了点底。
骆文远在家中客厅等着,虽然坐得端正却总是忍不住去拽衣角。他又突然想起来几天没用的盲杖好像正靠在沙发上,赶紧伸手去摸到它,把它折叠起来放回卧室里。
又过了一会,骆文远听到了门锁的响声,他赶紧站起身来,朝向门的方向,道:“阿姨、叔叔好。路上累了吧?”
“欸,你好,坐吧。”先进来的沈父接过儿子手里的行李,拿进屋来。
沈母却是直盯了他三秒,最后只是‘嗯’了一声,就径直进了房间。
骆文远还是站在那,有点尴尬的一动不动,手脚也不知道往哪放。沈承临关了门,忙到他身边来捏捏他的手,让他坐下。
沈父从随身行李中掏出个东西来,走上前用它碰碰骆文远的手:“这是我们家乡那边的点心,小临最喜欢的,你尝尝吧。”
骆文远忙接过来,连连道谢。
沈父又拍拍他的肩膀:“挺晚了,那你早点休息。”说着也进了卧室。骆文远捧着点心盒,手都有点微微颤抖。
沈承临见他样子心疼极了,结果那点心盒放在茶几上,将他转过来轻轻抱进怀里,嗓子发紧地低声道:“对不起。”
骆文远伸手环住沈承临,虽然沈承临可能看不到,他却还是硬挤了个笑容出来,像是给自己的打气:“没关系。”
第二天一早,沈承临还是得很早就出门上班。走之前他如往常一样去亲了亲骆文远,却发现骆文远已经醒了。
骆文远不太想让沈承临走,他这一走,家里就剩了自己和沈家父母。骆文远有点紧张,有点尴尬,又有点害怕,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沈承临感觉到他的依赖,将他抱在怀里很久,直到不得不出门了才轻轻放开他:“你要是不适应,就在房间里做自己的事,我午饭时候一定回来。”
骆文远也放开他,强笑了一下:“没事,你好好上班,不用担心我。”
沈承临又摸摸他的背:“还很早,再睡一会吧。”他最后吻骆文远一下,匆匆出门了。
他的吻像是带了魔力,骆文远又渐渐放松下来,重新睡着了。
☆、16
虽然睡了个回笼觉,骆文远这阵子养成的生物钟还是让他准时在九点左右再次醒来,他睁开眼睛,有点紧张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沈父沈母好像还没起床,房子里十分的安静,骆文远仔细听了一会,起身穿衣下床。
怕吵醒他们,骆文远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轻轻打开门,走出门去又慢慢关上,不发出一点声响。他一边熟门熟路地往卫生间走去,一边不禁有些纠结早餐的问题。
一般来说他这时候起来早餐都有一点点凉了,沈父沈母还没起来的话,他是不是应该把早餐热一下?
正这么想着,客厅那边传来报纸的窸窣声音,沈父的声音跟着响起:“起来啦。”
骆文远被吓了一跳,忙转身朝向沈父的方向答道:“啊,是,叔叔早上好。”
沈父嗯了一声:“去洗漱吧,洗好了吃早饭。”便又翻起报纸来,骆文远闻话也不必轻手轻脚了,忙快步去卫生间洗漱。
骆文远现在没有盲杖也能在家中行动自如了,他洗漱之后便往餐厅去。餐厅传来一点声响,听着像是沈母在吃早饭,他便又紧张起来。
进了餐厅,他一手习惯性的摸到桌子的一个角,再顺着往常坐的位置摸去,却摸了几下都没摸到平时坐的椅子。他本来想着沈母就在对面,有可能正在看着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要表现出生活不便的样子的,却没想到在坐下这关就遇到了困难。他有些焦急的摸索着,实在慌张又无奈。
不过几秒种时间,不知怎么的他就升起一股子的委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妈妈的看法。他心里像是被灌了水的棉花塞住,让他一瞬间呼吸困难,嗓子也发紧。
“这凳子被他爸拿去客厅了,”沈母的声音从对面响起。
骆文远手上动作一顿,慢慢收回来。他应了一声,挪了挪脚步,去摸另一侧的椅子。
刚一动,骆文远的手臂就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扶住,沈母引着他到侧面的位置坐下,苦笑了一声:“我说怎么就那地方摆了一副碗筷,原来是给你准备的。”
骆文远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变成了一个客套的笑容。
沈母又动起来,把早餐按照早上沈承临留下的那样摆在骆文远面前,又拿了个勺子递到骆文远手里:“买个粥,那么早就盛出来,要搁到现在早都凉了,喝了多难受。阿临是个呆的,你也不知道提醒他,换个三明治什么的,凉了也没关系的。”
骆文远伸手在往常的位置摸到了碗,碗里盛了热粥,热热的有些发烫。
他嗓子还紧着道:“没关系,也不会很凉……”
沈母看他不动,又把另一边的油条夹了一根,放到骆文远手上:“就用手吃吧,吃完再洗,粥自己能喝吗?”
骆文远忙点头,带着个紧张的微笑,伸手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嗯,可以的。”
一时间安静下来,沈母似是已经吃完了,偌大的房间里只回荡着骆文远吃饭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几声翻报纸的声音。骆文远怕自己看不见丢了丑,吃的小心翼翼,沈母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坐在对面看他。
“你们,是同学?”沈母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骆文远忙把勺子放下,抬头道:“是,一个系的。”想想又觉得不好隐瞒,补充道:“不过上学期刚刚休学了……”
沈母点点头:“也能想象……诶,你接着吃,那……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骆文远微笑了一下:“父母,还有一个弟弟,比我小一岁,也在这个大学上学。”
沈母看着他,声音却有些像是在喃喃自语:“有个弟弟啊,那挺好的,我家是独生子呢。”
骆文远尴尬的住了嘴,沈父在客厅仍是没放下报纸,却干咳了一下。
沈母叹了口气又问:“那你今后……有些什么打算?”
说到这个,骆文远就自信许多了:“在这方面的话,我也考虑过不少,毕竟现在选择少了。我计划做图书翻译,收入虽然不会特别高,生活应该没什么问题,相对独立性也比较高。我之前已经自己听译了一本有声小说,做了大半,现在也接了一个正式的小说翻译,正在做。”
听他这样说,沈母倒还强打起些兴致:“翻译?英文的吗?”
见骆文远点头,沈母又道:“这倒的确是个挺靠谱的职业,不过你才大二吧,六级考了吗?以后是准备考CATTI还是NAETI呢?”
骆文远一怔,一下没能理解沈母的话,沈母见他样子,好不容易来的兴致又消了下去,有些无奈的道:“看来你根本还是纸上谈兵,据我所知,翻译这个行业所需要的证书多是需要过六级才能报考的,不考这些证书至少也得有个专八,你在校时没考过六级,很难啊……”
沈母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不过即使你过了,也……”
沈母的话又被沈父的咳嗽声打断,骆文远手里的勺子一下下搅动着已经有些凉了的粥,碰到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果然是想得太好了,骆文远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嘲笑自己。这种专业性职业,需要证书是早就该知道的,与此对应的,考试也是必要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屋子里又重归于沉默中,骆文远搅动着碗里的粥,却没有再喝的食欲了。
沈父放下报纸走到餐厅,拍了拍呆坐着的骆文远肩膀:“吃不下就不吃了,我和你阿姨等下去买菜,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骆文远没什么生气的摇摇头,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收拾了,沈父看他情绪不好,又转移话题道:“那你知道周围菜市场在哪吗?”
“有个超市,”骆文远答道,描述了一下去的路线,又沉默着进屋了。
“你啊,真是不会说话……”关上的门背后,传来沈父的声音。
第一天放骆文远和父母单独相处,沈承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比平常早了许多午休,十二点不到就赶回家来。彼时沈母正睡午觉,沈父在做午饭,而当沈承临进卧室的时候,就看到了正端坐在椅子上发呆的骆文远。
电脑开着,稿件却还停留在昨天他校对过的那行,沈承临慌忙扔掉身上背的包,蹲在骆文远面前:“文远,你没事吧?”
骆文远也伸出手指去握沈承临的手,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