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元英说:“过去的事,不提了。”
冯世杰说:“可我当时是故意的,是想找个茬儿搭腔,再请丁哥吃顿饭套套近乎。这事我一直觉得是欺骗,今天说了,你们就知道了,我也不压着了。”
芮小丹笑笑说:“谈不上欺骗,元英当时就说了嘛,问你‘咱们两个谁成心?’你把元英挤兑得一通转文,怎么能不知道呢?没事。”
咱们两个谁成心——冯世杰回忆起了当时是有这句话,只是没往心里去,更没理会其中的意思。原来人家当时就知道,之所以一通转文是给你面子、给你台阶。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意思,突然惊疑:自己对公司前途的判断会不会也是个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冯世杰尴尬地说:“丁哥,小丹,打枣的事,退股的事,真对不起了。”说完,他也没再道别,直接开门走了。
丁元英默然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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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让股份的过程终于结束了,欧阳雪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坐回办公桌前,她望着满桌子的账本、协议、现金,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一场梦,有一种仿佛虚脱的疲惫感。她伏在桌子上,把脸埋在两只叠加的胳膊里,哭了。
她心口堵得难受,就是想哭。
哭了几分钟她觉得心里好受点了,情绪也渐渐平息下来。她抬起头,用两只手臂垫着下巴,静静而茫然地看着前方。她想,去深圳求和肯定是个错误,那么接受退股是意气用事还是别无选择?肯定两者都有。接受退股,最坏的结果就是在100万元投资风险的底线上再增加30万元,不是不能承受;拒绝退股,一定会招来无休止的争论、抱怨、指责,归根到底还是把矛头指向大哥,而大哥不会跟他们计较,最终还是接受退股。
即使拒绝了退股,这样合作下去还有多大意思?
她就不明白一个问题:格律诗公司到底是谁的事?是谁非要找高人指条道?是谁需要通过格律诗公司解决生存和事业问题?
商业投资就要承担商业投资的风险,请高人决策就要承担请高人决策的风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能承担的风险就不要凑热闹,怎么就可以……可以……这样?!
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别无选择,她宁肯格律诗公司破产倒闭,也不想与他们再合作了。至于官司打不打?至于格律诗公司是胜诉还是败诉,随便了,她还是好好开自己的饭馆,去gān自己能gān的营生。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收拾桌子,把该放进保险柜的东西统统放进保险柜。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去找大哥,剩下的事情已经不是她可以考虑的了。她重新化过妆,换了一套比较休闲的衣服,带上法院文书,到楼下的食品储藏室拿上一些刚从深圳带来的南山荔枝、龙岗jī和金guī橘,对餐厅领班jiāo代了几句酒店的事,开车去了嘉禾园小区。
在嘉禾园小区里面的车道上,她的车与刘冰开的车迎面驶过,两辆车都下意识地减慢了
一下速度,却仍然一掠而过,谁都没有停下。刚才他们还在一起签署协议,现在已经是形同陌路了。她觉得还是这样一掠而过好一点,彼此都不至于尴尬。
停车上楼,这时候的她心情已经非常平静了。
丁元英开门请欧阳雪进屋,对着厨房说:“小丹,欧阳来了。”
芮小丹在厨房里答应一声。
欧阳雪把右手的袋子并到左手上,腾出右手从挎包里拿出三份法院文书和三份股份转让协议jiāo给丁元英,然后从肩上摘下挎包放到沙发上,提着南山荔枝、龙岗jī和金guī橘进厨房,把深圳特产食品放到厨台上。只见厨台上放着几个jī蛋和一把刚择了一半的韭菜,显然是要做韭菜炒jī蛋。电饭锅里的大米还没有淘洗,芮小丹正在洗手。
欧阳雪说:“你这口饭吃到嘴里还早着呢,别做了,一会儿咱们出去吃。”
芮小丹说:“我也是刚下班,就这一把韭菜到现在没择完,叶晓明他们刚走。”
欧阳雪说:“知道,刚才路上碰见了。”
芮小丹注意到欧阳雪眼睛里的哭痕,问道:“哭了?”
欧阳雪说:“能不哭吗?公司都成幼儿园了,我又不是阿姨,气死我了!”
芮小丹笑了笑,洗了一颗荔枝剥开放进嘴里,点点头说:“好吃!”然后把厨台上的食品一并往冰箱里归置,说:“算了,这顿饭我也没信心做了,你们先说事,说完了事咱们去尝尝你说的那家苗族餐馆。”
欧阳雪环视着厨房笑道:“厨具越来越多,这小日子慢慢就算过上了。”
来到客厅,欧阳雪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要讲了一遍。
丁元英一边看文件一边听欧阳雪的叙述,当他听到冯世杰置换农户债权时笑了笑,听到刘冰要求留在公司打工时又笑了笑,只是听到林雨峰当着众多记者声称如果没有公理就跳楼时神色沉重了一下。看完起诉书和股份转让协议,他把文件放到茶几上。
芮小丹认真地听着,格律诗公司的缘起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她对公司命运的关注有着与公司股东完全不同的角度,那是一种实践、一种证明。诉讼事件于王庙村是神话的序幕还是败笔的开始?退股事件是文化属性的产物还是判断能力的局限?合法的杀富济贫是不是社会可以接受和允许存在的合法竞争……总之,那个神话所需要的、实践了的和能够证明的东西逐渐浮出水面了。
欧阳雪说:“现在公司就剩我一个人了,怎么办呢?我除了开饭馆不会gān别的,现在就是没官司我也管不了这公司,更别说有官司了。”
丁元英说:“先应诉,不经过诉讼不好处理。败诉了,简单,都是人家的,省事;胜诉了公司就值钱了,也简单,想卖就卖了,想托管就托管,重组、自营也可以,随你了。”
欧阳雪说:“我咨询过律师收费,从15%到30%不等,600万元的争议标的,就按15%计算也得90万元,那还不如把公司给律师算了。”
丁元英笑了,说:“谁给你规定打官司一定要请律师?这官司不复杂,能把证据实事求是说清楚就行。肖亚文素质不错,有一定法律知识和商务经验,跟你们也熟悉,你的公司可以出20万元请她做诉讼代理。你去北京找她谈谈,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欧阳雪说:“如果是亚文都能打的官司,那小丹也能打了?”
丁元英说:“能,但不适合。肖亚文接这案子也存在和工作发生冲突的问题,只是冲突成本低。小丹的工作性质不适合在媒体露面,时间也不好协调。”
芮小丹笑着说:“20万?眼都红了。就这点事,给5万我就给你们打了。”
欧阳雪问:“大哥,你说咱是不是不正当竞争?”
丁元英说:“小丹是律师,你问她。”
芮小丹说:“至少现在我仍然认为,只要是合法的竞争就是正当的竞争。如果合法的竞争体现了不正当竞争,那不是竞争本身的问题,一定是法律的问题。这个案子的法律关系并不复杂,复杂的是观念、角度、立场。我现在说不好,我需要思考。”
欧阳雪说:“连你都需要思考,那我就更不想了。”
我需要思考……
我需要思考?
突然,芮小丹被这句话本身触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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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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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北京宏大写字楼7楼西区的“快餐区”像往常一样喧闹起来,所谓“快餐区”就是楼梯拐角的一块空地,几家快餐公司的快餐车在这里供应盒饭。大多数员工都是打好了盒饭带到办公室去吃,也有人在快餐车旁边临时摆放的矮桌就餐。
肖亚文要了一份米饭和一份3元的素菜拼盘,和“红太阳人才中介公司”的几个同事一起坐着马扎围着一张矮桌边吃边说笑,嘈杂中忽听背后有个声音叫她:“亚文。”这声音离她很近,既熟悉又陌生。
肖亚文回头一看,没想到居然是欧阳雪,肩上挎着一只棕色皮包正冲着她微笑,旁边还站着小杨。她站起身惊讶地说:“欧阳?怎么是你?”
欧阳雪笑笑没说话。
肖亚文问:“小丹呢?”
欧阳雪说:“小丹没来,出差了。”
肖亚文说:“怎么没先打个电话?我就不买盒饭了。”
小杨说:“董事长不让打电话,本来是想请你出去吃饭的,路上有个禁止右转的标志我没看见,违章罚款耽误了点时间,就来晚了。”
欧阳雪说:“我是想看看你这边的情况。”
肖亚文笑笑说:“我这儿有什么好看的,就这样。那咱们下去吃饭吧,马路对面有家餐馆挺不错,小丹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