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边境其实并不顺利,好几次车都没有坐到,因为开到边境的车,都没有回来。一直坐着中巴客车到定日时,才听说,前两日聂拉木到樟木塌方,前往樟木的人都停在那里,无法前行。到聂拉木休整时,又听说因为塌方修路的时候还挖出了几辆车,车里有尸体,纪原暮不慌也不乱,既来之,则安之。
这时候车上还剩下去修路的藏民和到樟木做生意的人,所谓游客只有她一个人,又生得高中生的摸样。司机也问,这么小的孩子这样出来不怕么?原暮笑笑,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妈妈说路上都是好人,不怕。大家哄笑。
这一路上信号断断续续,原暮趁着大家休息,找了公用电话打给邱渝。听到声音,两人皆欢喜。
原暮告诉邱渝自己要去尼泊尔,现在快到了边境,晚上八点的光景,天还亮着。
邱渝问她,晚饭吃什么了呀。
原暮说,一路上基本没吃什么东西没喝什么水,也不饿不渴,少吃少喝比较方便。
邱渝又说,让她还是吃一些。问起几时能到樟木,原暮也说不知道,运气好的是,不用在聂拉木停留,因为关了三天的路终于可以放行了。无意中提到了塌方,邱渝问,怕么。
原暮说,她是祸害活千年。邱渝笑她,到是有自知自明,内心隐隐也是担心,便让原暮到了地方发个消息给她。
边陲小镇很是安宁,听着邱渝的温言温语,原暮想,假如就这样听着邱渝的声音过了一辈子,也是美事一桩。
聂拉木到樟木一段颇有些险峻,那时候路还没有修好。山道不宽,一侧是山崖,一侧是激流,坐在窗边看下去,看不到路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是雾气,还有耳边传来声声的水流声,应该是随时有倾覆的可能。中尼公路的最后一段,艰难险阻。
恐高的原暮此时倒是一片平静,像是进入了禅定。过去未来,无需思量,生死,无需恐惧,祸福,无需猜度。她从不知道一向烦乱浮躁的自己,竟也有如此定心的时候,她的大脑没有习惯性的有各种意识流过,身体像不是自己的,脑中空空荡荡,唯一的执念只是邱渝。想起邱渝,没有揪心,没有惆怅,没有愧疚,没有担忧,心头有的只是安宁,只是安宁。
取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过去:道很窄,天很黑,路不好走,假如平安归来,让我亲口告诉你,我要你,只要你。
信号不好,时有时无,这信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传达过去。没有关系,早也好,晚也罢,她总是可以收到。“邱渝邱渝,我已彻底醒悟,你我终逃不过这个结,那么你呢?”原暮心道。
看到纪原暮的短信,邱渝心动担心之余,想的却是:你要我,我何尝不要你,但是我拿什么去要你,而你又拿什么来要我,就算我这里婚姻的压力不重,那么你呢?你日益年长,家里也会催促。将来依旧混沌,何以相携,何以相守。
假如说中尼公路这一段让纪原暮领悟的是心中所念心中所想。那么在尼泊尔的帕斯帕提那神庙看烧尸,她顿悟的是生死。纪原暮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着烧尸的景象左右拍摄,生者的悲伤近在眼前,而死者……
原暮看到的死者是一个极年轻的女人,发丝柔软,带着鲜花,那个年轻的身体在一堆柴火中慢慢变成骨架、最后变为灰烬扫入河中。尘归尘,土归土。与外婆去世有着不同的感受,外婆年老,死可能是解脱,这个人还是如花的年纪,也许刚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也许对着将来有无限的期许。眼睁睁看着尸体被烧的整个过程,越发使她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短暂。
既然如此,还挣扎犹豫什么呢?既然如此,还在乎别人什么呢?
既然如此,不偌求一场生死相随。
很多事情错过就已不再,很多人在时光中风云流散,又有多少人可以重续前缘。
邱渝,你还看不破嘛?
叁拾玖 小别再续
放假在家的邱渝,短衣短裤,头发盘起,一副清凉装扮。纪原暮过一会儿要到访,女生也好,省得自己还要换衣梳妆,夏天,太多的不便。
说起来这是纪原暮第一次到邱渝家,没想到两家隔得很近,不过四、五站的车程。两人认识也算是多年,避着嫌的关系,一直都没有上双方家里坐坐。这会儿能去邱渝家,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人际交往是纪原暮的弱项,她也不知道第一次上人家家里应该要带些什么,拿着旅行的礼物又在楼下买了一大盒冰淇淋。
看到冰淇淋,邱渝一愣,这全然不通人情世故的居然也会买东西上门了,而人倒还是怯生生的有些局促,这一点邱渝很是满意,她不喜欢她的故作镇定。带着缩头缩脑的原暮在家里转了一圈,两姐妹住三室两厅的屋子,一间做了书房。原暮指着两排书架嘿嘿一笑,书不少不过比起她的,嘿嘿。嘿嘿的意思自然是无法相比。
邱渝白她一眼,晒道:“你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开心啊。”原暮眨眨眼睛,答得理所当然。
这答案,跟邱渝答别人时一样。读书非是为了有用,只为了内心的愉悦与舒心。
伸出手指抵在纪原暮的脸颊上,邱渝问道:“你怎么去了次高原,一点变化也没有?”
“要什么变化?”
“你居然没胖没瘦,也没有黑!”还是从前那副细皮嫩肉,惹人欺负的样子。
“谁说没有黑!”原暮指着手背说道:“你看你看,都变成乌龟爪子了?”
“啪”的一声,打在原暮的手背上。“你真好意思说。”
“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邱渝嘻嘻一笑,“我是女子,不是君子。再说,我打乌龟爪子不行么?”
原暮鼓起腮帮子,撅着嘴道:“当心我咬你。”
“你……”邱渝想说,你咬呀,才说个你字就住了嘴,她知道,纪原暮绝对可以咬下口,不含糊。可是嘟着嘴的原暮何其可爱,她才想捏捏她的脸,手比脑子快,就已经捏了上去。
“你这是在占我便宜么?”原暮的眼神里竟是调侃之色。
“不乐意?”
“啊,求之不得。”
这夸张的表情令邱渝笑出声来。这个人,永远是这个人,让她开怀让她展颜。
送上旅行中采购的手信,手工纸本子、双面木雕人偶,转经筒小挂件,一式两份,连邱静颜也有。用线扯着手脚的人偶挺有意思,有人的一面也有神的一面,简单道尽人性。
“坐一会儿。”邱渝从厨房端出一碗绿豆汤递给她:“不甜。”
纪原暮笑眯眯接过,心中有些小激动,这是第一次吃邱渝做的东西诶。吃了两口小激动变成了大激动,碗中少绿豆多汤水,她曾提过一次自己爱吃绿豆棒冰,但是要少豆多冰,她居然记得。
看到原暮眼底微微有些湿气,邱渝低头一笑:“只是一碗绿豆汤而已,如果喜欢,以后可以给你做别的,就怕你嘴刁,挑三拣四。”
“不挑,绝不挑。”原暮心中狂喜,连忙说道:“那说好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反悔。”
“好,拉钩。真是小孩子。”小指头勾一勾,两人眼里皆是欢喜。
邱渝又道:“我最近要写论文,可能比较忙。做饭啊,或者是别的什么,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可以么?有些事情,我还要想想。”
能想也算是好事情,对着邱渝,原暮算是彻底认识到,不能急不能催,爱想就慢慢想,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况且她自己现在的工作也不尽如人意,也需要好好想想将来。当下便说:“你要找什么资料,我可以帮你。你要想,尽管想,不过,你也知道,良人难寻知己难求,有些好青年还是很吃香的,很容易被大灰狼啊,狐狸精叼走,所以……”
“所以?”邱渝摸上她的耳朵,一扯,“不错,有长进,胆子大了,敢威胁我了。”
“哎哟,疼疼。不是威胁,只是讲述事实。”
“哦?”邱渝眼珠子一转,问道:“那么,这好青年,给大灰狼狐狸精叼走过么?”
“差一点点,真差一点点,还好这好青年悬崖勒马,守着灵台一点清明,宁死不从啊。”还真是差一点点,想起徐子期的媚眼如丝,想起那个暧昧的夜,纪原暮心中一荡。
“很好。看来这两年你过得很好很是滋润。”揉揉扯红了的耳朵,看着原暮的神思,邱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好,一点也不好。”拉过邱渝的手,按在心头,原暮道:“没有你,这里是空的。”
“花言巧语。”许是很久没有和原暮这样亲近过,邱渝有些不好意思。可感觉到原暮心跳和胸前的那一抹柔软时,她又笑道:“空不空不知道,倒是越发的凹凸有致了。”还故意按了按。
这算是被华丽丽的调戏了么?纪原暮脸上绯红一片,邱老师变坏了。
邱老师?现在不是老师,自然不必称她邱老师;邱渝?人人都叫她邱渝,太过生分;邱?渝?尚未出口,自己倒是一寒。原暮想了想说:“我以后叫你邱小渝吧?”
这是什么思维模式?完全的毫无逻辑关系。邱渝一愣。
“邱小渝,你摸够了没?”
手尚覆盖在原暮的胸上,邱渝一怔,收了回来,“我不是故意的。”
“噢,是,你是存心的。轻薄,赤果果的轻薄。”
“谁轻薄你,我只是……”邱渝一顿,这分明是她把她的手按在胸口的,现在倒是倒打一耙,“是你拉住我的手让我……”
“噢,是我拉着你的手,摸我的胸,还捏捏。邱小渝,你真下得了手啊,太色了,太色了。”
“呸!”邱渝脸上又红了一片。以前亲过抱过,到没有挑重点部位下过手,现在看来手感倒也不错。一边想着,眼神无意识地扫向原暮的胸口。
“喂,邱小渝,摸上瘾了是么?”
“你叫谁邱小渝?”邱渝这才反应过来,无端端地给人加了个小字。
纪原暮窃笑不已:“叫你啊,刚才叫你你都应了。看你那么配合的份上,轻薄我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和她斗嘴,邱渝基本完败,除非……以前邱渝说不过她了,干脆就咬上她的嘴唇。
现在?现在邱渝就算是想也不会这么就咬上去,但是为了惩罚那张恼人的嘴,邱渝直接掐上了原暮的腰,原暮又使劲的躲。
所以,邱静颜回到家看到的情景就是,两人面孔皆是通红,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在沙发上维持着暧昧不清的姿势。邱静颜只能叹一口气,摇着头说道:“你们继续。”
肆拾 各自交心
送走了纪原暮,邱渝看看端坐在沙发上的正儿八经翻着心理杂志的邱静颜,想起方才那一幕脸上发红,叫了声:“姐。”
邱静颜目光扫过邱渝的羞涩又垂了下去,“嗯”了一声。
“我们没什么,只是闹着玩……”
“嗯,一般都是从闹着玩开始的……”邱静颜漫不经心地答着。
“姐!”
静颜放下杂志,看着不复淡然无比羞涩的邱渝,微笑道:“你都三十岁的人了,不用不好意思吧?这次,想好了?就是她了?你是个死心眼的人,考虑清楚了么?”
“哎,我不知道。”邱渝坐上沙发,有些颓然:“不想的时候倒是很清楚,越想越是混沌。不过,她答应给我点时间。”
“你呀,总是要她给你时间。就确定是她了?”
“不是她还有谁?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自己爱她,这次不知道要想多久才能想清楚要怎么走下去。”
“也许两个人一起想会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