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又能怎样?”
薛承远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古书,清雅一笑,反问道。
“也对,像你这从未尝过孕育之苦的人,自然不急”公良飞郇突然感同身受的联想起了自己往年尴尬的处境,真是恨的
牙痒痒。
“哈”薛承远轻咳一声,摸摸腮,挑眉看看眼前人,道:“你看,你又往哪想了?”
在琢磨和享受了公良飞郇那副极为自然又有趣的神情后,薛承远道:“还记得当年在山下初见卓允嘉时,他曾是何等英
武,意气风发。这些年战乱流离的境遇和残缺的肢体,足以让卓允嘉有从天入地的落差。”
“想来,他在皇上垂危之时愿重回郢庭,多半还是出于一时的冲动和难以压抑的情意,并不是源于内心真正的宽恕和理
智。为医者都知晓,重症难以一治而愈,若有反复,也在情理之中。”
公良飞郇听后沉默着,微微点了点头。
“再者,不曾找寻自我的人,一定不会迷失。若是迷失了,只要心中有光亮指引,便总会寻得出径”薛承远说到这里,
颇有自信的淡笑道:“我坚信,这光亮便是卓允嘉心中从未遗失的真情。”
“唯有烈火方能熔锻至金,既然如此,又有何虑?”薛承远握住公良飞郇的手,望着他的眸子。
公良飞郇轻抿唇,嘴角掠起一丝刚硬又显透着温情的笑意,似乎听了薛承远的一席话,顾虑已消去不少。
目光流转,扫了一眼桌台上的古书,问道:“你方才在看什么?”
“在看……”薛承远掂起了那本泛黄的古书,解释道:“是从去年行谦奉命整理回京都的古籍之中,偶然发现的一本奇
书。”
“什么奇书?看的这么入神?”公良飞郇深知薛承远通常不看无用之书,尤其时下又是慕容定祯即将临产的关头。
“说来话长”薛承远敛敛神色,道:“还记得当年卓允嘉所中的寒血之毒么?”
“自然。”
“那制毒之人名为褚明越,而这着书之人,则是他的师弟,名叫濮阳良。”
“是你祖宗了?”
公良飞郇一挑眉,心道难怪薛承远生性如此,还真是祖上遗传。
“算是”薛承远不讳的应答道:“不过,那时濮阳氏并非皇族,他只是显贵之中的异类罢了。当年解寒血之毒的古籍为
褚明越亲笔所着,而这一本,则记录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这本书究竟讲的什么?”公良飞郇越发好奇。
薛承远看看他,并未作答,而是将手中古书翻至到末页,跟随隽永的墨迹,带着敬意逐行读道:
静夜孤魂难眠,
溯十载两缱绻,
生有涯,
意无限。
独立幻境幽咽,
坠金玉碧潭间,
任情亡,
将心灭。
第四十六章
待薛承远缓缓的念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想来这天下间,有情最苦”,公良飞郇看看薛承远的神情,伸手轻抚住他。
薛承远淡雅一笑,那笑中有些不可琢磨的苦涩,又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我也终于明白,究竟是谁在褚明越故去之后将他生前所着带回了沅西。”
“嗯,为何在这个时候研读这本书?”公良飞郇问。
“因为我在寻找答案,在寻找是否这寒血毒会衍生出其它毒素。若是有,又当如何解毒。”
果然不出所料,公良飞郇心想。
“那可有找到?”
薛承远轻轻皱眉,道:“褚明越确实是迄今都无人可超越的奇才,这毒制的极为精妙。即便已解,也会终身隐含于人的
血液之中,虽不会再对本人有任何伤害。可是一旦通过交合,就极有可能会传给对方,而衍生出的毒素在不同的个体之
内,会更加莫测难解。”
“所以你怀疑皇上身上也有这样的毒素?”公良飞郇显得有些不解,琢磨了一刻,道:“但当初不是说,至阳至阴的血
液是唯一能够治愈这寒血之毒的药剂?皇上如今有着身孕,为何还会……?”
“飞郇你说的不错,皇上的血液之中存有自然的抗体,因此皇上至今也安然无事”薛承远起身踱了两步,看上去却思虑
重重。
“濮阳良在书中写到这寒血毒的衍毒容纳天地五行,因而异常顽强。从木生,由土长,以金开,遇水凝,因火灭。不至
其时,不为所显。”
“与其说这寒血毒是毒,倒不如说是因褚明越具备精湛的算学技艺,将它制成为一个极其富有逻辑的演算推理,每个步
骤都要顺应天地五行中特有的时机。而这也恰恰是后代无人能够超越他的原因,只懂医理远远不够破解这种精密的计算
。”
这确实是公良飞郇从未料到的,听薛承远这么一说,心中也无底。
“那……,这对皇上会有伤害么?”
“如果这些引毒而发的因素不齐,皇上应当无事。我想,也无需太过多虑。”
公良飞郇轻舒了一口气,道:“那皇上产子之际,还有什么是需要特别严防的?”
“不必。命有定数,顺其自然。”
“也好”公良飞郇赞同的点点头,神情看上去也并不轻松。
薛承远拿起了那本古书,在灯火下缓缓翻动着纸页,间隙中被疏离的淡淡火光仿佛流转的光年。
“飞郇,我觉得我们很幸运”薛承远注视着手中的书,轻叹了一句。
“怎么讲?”
“我们相知相爱,还有相携共老的因缘。但有些人,活在这世上,一生渴求相守被爱,却终究无法逃脱命运钦定的离散
,就好像他们。”
“是。”
薛承远抚触着手中的古书,一如抚触着两个沉睡之中的古老灵魂。
“当两个相爱的人心中怀有不同理想,又都愿倾尽所有去追求它的时候。理想会变得那样无坚不摧,情爱则会显得那么
无力而脆弱。濮阳良展开掌心,将那金玉坠入无底渊潭,从此孤然一世的心情我不曾经历,也无从揣摩。只是我想,或
许这种能够灭心的人,往往才是最懂爱的人。”
“若是他们给予了彼此理解和自由,那就是最真挚的爱。爱不必长相守”公良飞郇沈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