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宿命么?
十几年间家国的遭遇,颠覆摧毁了曾经那个生长于斯的郢庭少年对于未来的所有期望。
在这一刻,不知为何,卓允嘉心中汇聚着很多想念。
想念父母、兄长、想念那曾可被称作为“家”的归处,想念那个也曾意气风发、心志高远的自己。
人生得意最是少年时,那时激情与梦想永远是理所当然。
“你回到郢庭的事,还未向皇上通传。不如待到傍晚我为皇上诊治时,与你一道进宫,这样可好?”薛承远看着卓允嘉
这副心事重重的脸色,揣测着卓允嘉此刻的心思,提议道。
进宫觐见慕容定祯的事,即便以今日薛承远与公良飞郇的身份而言也绝对莽撞不得。加上慕容定祯近来重病在身,更是
让薛承远甚为忧虑此时此刻这样逾矩的决择,是否真的得当?
卓允嘉自知以今日的身份,进入皇宫之内确实要费一番周折,艰难的压抑着心中焦虑与惦念道:“一切有劳薛大人安排
,卓某想尽快见到皇上。”
薛承远转头看看坐在身旁的公良飞郇,达成共识的微微点头。
“那好,就这么办”薛承远道。
第八章
中秋月夜,按照先前的计划,卓允嘉随着薛承远与公良飞郇一同入宫。
时隔三年有余,在徐徐夜风中再次望见那巨大的漆红宫门之时,卓允嘉眼中又一次映现着当日相送之时慕容定祯驻足于
身后的那双幽明的眸子。
还记得那眸子之中浸透了深沉的眷恋与祈盼,却又碍于身份地位和那孤傲的性格,而显得极为克制压抑。
和慕容定祯在一起所发生的一切,在记忆里都还那样清晰。
想到这里,卓允嘉忽然觉得甚为感慨。如若当年不是立场相对,不是碍于慕容定祯帝王的身份,自己身躯残缺的不堪,
或许在这世间他们会有着一份极为恬淡而宁静的生活。
年华似水流过,彼此的眼中也只有着对方的身影,有着视若珍宝般宠爱着的,属于自己的孩子,朝朝暮暮相守在一起。
可是,十一年过去了,他们却只有珍藏于心中的记忆。
只能凭借着那点滴记忆散发出的微弱火光,温暖着孤零而伤痕累累的心灵。
卓允嘉真的想说:定祯,这从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如果这辈子还能够选择,我只期望和你一起过着平凡的日子。
可是对于帝王,或许这样的念想,永远都是不可企及的奢望。
几人抵达千澄阁后,薛承远便先一步拿着药箱走进高阁,为慕容定祯诊治。
近来一段日子,慕容定祯执意留在千澄阁上,虽说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养病的住处,无论诊病探望都极不方便,可没有人
能够撼动皇上的旨意。
无论日夜,在清醒的时候慕容定祯总是会有些出神的怔怔望着窗外悠长的古道,和远处山峦之下的孤小坟丘。
这本是慕容定祯多年而来的习惯,或许也是唯一能够觉得让自己与他们离近一些的方式,在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之后,慕
容定祯更是变得尤为坚持和固执。
他没有自由。高墙宫闱、天下社稷无不像是锁链一般,束缚着慕容定祯的身心。
他是帝王,却有满心的歉疚和思念无处偿还与排解。
近身伺候的人,谁都知道慕容定祯在等着什么,薛承远更是明了,也因了解而更为心痛。
“薛大人,皇上刚刚服过药又睡了过去”见薛承远来了,一旁服侍着的曾钦格立即走上前去。
薛承远在长椅边坐下,伸手探上慕容定祯的脉搏,双眉紧锁道:“还是没有消热,为什么不扶皇上上榻好好歇着?”
“唉”曾钦格深深叹气,道:“皇上不肯,午后稍有精神的时候一直就坐在这窗边,奴才们哪里劝的动?。”
“今日是中秋,皇子可有过来?”薛承远明了下人们的为难,看着屋内摆放的各种糕点和菜肴,又问。
“过来了,陪了一会儿皇上。要不是皇上精神实在不好,兴许还能多留一会儿”曾钦格道。
“嗯,那就好”薛承远为沉沉昏睡中的慕容定祯擦拭着额头,看着慕容定祯的状况也还算安然,便开口吩咐道:“皇上
曾说过,今年中秋之时想听萧乐,乐班可有请来?”
“都请了”曾钦格点头,又有些迟疑:“只是皇上现在这般状态,是否还要奏给皇上听?”
“去奏,挑几个清雅的曲子”薛承远摆了摆手。
“是,是,奴才这就派人去”曾钦格连忙道。
等曾钦格走了出去,薛承远望着身旁躺卧在长椅上的慕容定祯,随即跪了下来,低声道:“皇上,您心心念念等的人终
于回来了,请恕承远和飞郇自作主张……”
慕容定祯一直靠在椅背上,英挺的眉目也依然合着,根本看不出是否听到了这番讯息。
薛承远不愿再耽搁时间,叩首后,为慕容定祯整理好了衣襟,便立即起身走下阁去迎卓允嘉来见。
很快,卓允嘉便在薛承远的引领下,走到了这天云皇宫唯独的高阁之上。
“你进去吧”薛承远将卓允嘉引到内室之外,沉沉的看了卓允嘉一眼,叹息道:“这世间,或许也只有你能唤醒皇上的
心。”
卓允嘉沉默着轻轻掀开锦帘,迈开步伐。
寒瑟的秋风之中静夜如岚,皓月当空繁星璀璨,幽幽月华清辉洒满人间,将尘世万物覆上了永恒的光辉。
陈设素雅的楼阁中散发着淡淡沈香,望着静卧在长椅上的慕容定祯,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江畔临风而立的白衣之人。
卓允嘉几步走到长椅旁侧轻跪下来,凝视着面前之人良久,才极低的轻唤出那个日日夜夜在他心中千回百转的名字。
“定祯……”
第九章
昏睡中的慕容定祯没有应答。这些日子以来,慕容定祯清醒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一声轻唤已经不再足以将他唤醒了。
淡淡月华之光下,凝望着面前形同枯槁般的慕容定祯,卓允嘉喉中哽咽不已。
慕容定祯沉睡的样子是这样宁静,恍如不知世事,超然于这尘世之间的一切桎梏牵绊。
“定祯”卓允嘉又一次轻唤道,泪中带笑的抬手轻抚着慕容定祯的轮廓,仔仔细细的端详着他。
自从当年飞瀑之前的那一次拥抱,那一声“定祯”起,对这副脸孔的思念和爱早已浸入了卓允嘉的生命,任凭时光流逝
也无法抹去,只是人世之间有太多的无奈与痛楚让他难以直面这份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