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乌云笑着回头,“我不需要。”
“这不胡闹吗?你不洗漱啊?”林锐问。
“淡水少,分给同志们吧。”乌云笑,“我是老兵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林锐纳闷看他,不知道怎么回事。
田小牛洗完脸洗脚:“乌云班长真够意思!”
在他上铺的董qiáng噗哧一笑,田小牛问他:“你笑啥?”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董qiáng伸头小声说一句。
田小牛挠挠头:“啥?”
“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董qiáng笑着摇头,“还是不说了。”
田小牛擦擦脚起来爬他chuáng上:“你赶紧说,不然晚上睡不着了。”
董qiáng拉他过来:“乌云班长为什么现在成雷锋了?意思还不明白啊?他想跟林锐班长争提gān指标!”
田小牛看看乌云在外面清理垃圾的背影,看看董qiáng:“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哟,不简单啊!”董qiáng好奇看他,“你怎么也会说了?”
“跟你学的。”田小牛嘿嘿一笑,下chuáng,“乌云班长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林锐还在看书,但是眼睛已经飘向外面倒垃圾回来的乌云。
凌晨,军号刚刚响,耿辉就出了帐篷。他深呼吸,转腰。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他低头看是个麻袋,打开来里面都是湿漉漉的贝壳。
耿辉一愣,想起来了。他苦笑:“这个乌云!怎么也动起来花花肠子了?”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穿着潜水服光着脚的战士们唱着歌踩着沙滩列队回到营地。陈勇挥挥手:“没啥说的,解散!都去冲澡去!”
“哦——”战士们欢呼着开始脱潜水服,叠好放在地上光着屁股跑向充当浴室的塑料布围成的临时浴室。担任保障的战士走过来收好潜水服和氧气罐、脚蹼等等,陈勇也脱光了跑进浴室:“十分钟啊!都赶紧洗!淡水紧张!”
哗啦啦,头顶的莲蓬头洒下淡水。田小牛呼拉拉给自己身上摸着香皂,乌云笑着过来:“小牛,转身!”
“gān啥啊乌云班长?”田小牛问。
“转身。”乌云给他拉过来,在他背上开始擦肥皂。
“哟!这可使不得啊班长!”田小牛赶紧躲,“我咋能让你给我搓澡呢!”
“过来吧你!”乌云拉过来他给他擦背,“这个力量行不?”
“行,行!”田小牛喜不自胜,“我的妈呀,果然是革命军队啊,老兵给新兵搓澡了!”
林锐正在打肥皂,听见这个转过头。他看见乌云在笑着给战士们轮流擦背。林锐不忍心看下去,转过脸冲水。
“林锐,我给你擦背!”乌云笑着过来。
林锐看着他,看着他满身的烧伤伤疤,久久无语。
乌云拉他:“转身。”
林锐鼻子一酸,拉乌云转身,自己给他擦背。头顶的水冲在林锐的脸上,他的泪水也流下来。他的肥皂走过乌云背上那些严重烧伤留下的疤痕,声音颤抖着:“乌云,你这样没有用的!”
乌云一愣,回头笑:“说啥呢?”
“乌云!”林锐忍着眼泪擦着他的背,“你把我当兄弟的话,就相信我说的——这样没用的,还会给人看笑话。”
乌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过头低声说:“林锐,你比谁都了解我。我实在是不想再回草原放羊了,我娘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我得把她接出来。”
“那你这样有用吗?”林锐说。
“有用没用,我努力过了。”乌云闭上眼睛,“林锐,我不是想和你争。我们是兄弟,生死兄弟!机会就这一个,悬在我的头顶,我肯定是想抓住的。抓住了,我这辈子就是国家gān部,抓不住,我可能还要回草原。我娘太苦了……”
林锐默默地听着,擦去眼泪。
乌云转身,面对林锐:“我不是要你让给我,你别那么想。我只是想自己也努力一次,输了就输了。”
林锐点头。
“你赶紧洗吧,咱们就十分钟。”乌云笑着说。
林锐给自己光头和脸上抹上肥皂,抬头冲洗,眼泪默默地流。
huáng昏当中,耿辉在沙滩带着林锐散步。
“按说我不该越级找你这个班长谈工作,不过作为政委有些事情我得和你谈谈。”耿辉背着手说。
“是,政委。”林锐跟在他身边。
“你们班的乌云,最近情况好像不太正常。”耿辉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说,“你没发现吗?”
“政委,乌云一直都是这样热心的。”林锐说。
“我不是说他热心不热心。”耿辉说,“他是个憨厚的好同志,我知道。我想说的是,由于这次提gān推荐的事情他的思想可能产生某种波动。”
林锐不敢说话。
“你怎么看?”耿辉看他。
“我没什么看法。”林锐说。
“乌云是你一起当兵的战友,还救过你的命。”耿辉淡淡地说,“你能没什么看法?”
“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没什么看法。”林锐说。
“你打算让给他?”耿辉问。
林锐半天不说话,良久:“政委,我还可以考军校,就是考不上退伍回家我还在城市,可以找到工作。但是乌云不行,他退伍了就是牧民,还得回去放羊。他母亲因为送他参军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现在也是含辛茹苦。”
耿辉看他说完,转向海面:“你喜欢看名著,听过雨果的一句话吗?”
“您说。”
“世界上最宽广的是海洋,比海洋还要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什么?”
“人的心灵。”林锐说。
“你以为你让给乌云就是心灵宽广吗?”耿辉问他,“那样恰恰是心胸狭窄的表现。你心里只装得下战友情意吗?——你心里装得下这个吗?”
耿辉点点林锐头顶作训帽上的军徽轻轻地说:“这个,是什么?是一个中国军人的信仰!我们来到这个部队,责任是什么?是建设一支枕戈待旦的特种部队!这个军徽就是我们的最高信仰,我们个人在这个信仰面前都是渺小的。我们所作的一切都要为这个信仰而努力!”
林锐看着政委。
“我知道你牺牲自己都无所谓,不愿意伤害乌云的心。”耿辉说,“但是你要对得起这个信仰,谁更适合?谁更能成为我们这样一支特种部队的中坚力量?你自己心里有数。”
林锐低下头。
“我不多说什么,你很聪明,会懂我说的话的。”耿辉转身走了,“你在海边好好想想吧,我们是为了什么在这里的。不是为了一个两个战友,是为了祖国和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