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风头也不抬淡淡重复:“你自己回去。”
“是,少爷。”司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个人窜到云长风身边,一手飞快的拿开他的书,笑眯眯地开口:“你喜欢医学?”
云长风神色波澜不惊:“解剖学。”
“噗嗤——”沈二毫不顾忌地笑出声,身子一歪就倒在云长风的腿上,拿起书拍在云长风的胸口处,云长风接过书,听到沈二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居然敢放我鸽子!我靠,我沈家二少今生头一遭!”
云长风挑眉:“你来火车站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
沈二道:“我本打算准备去你家找你来着,巧了,去的路上碰到你家司机,一问,什么都知道了,马上调转车头来寻你麻烦不可!”
云长风道:“怎么找麻烦?”
沈二道:“和你一起去北平啊,一路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云长风无语,“你开玩笑吧?”
沈二起身一锤云长风胳膊,怒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同你开过玩笑?”
云长风把书放进黑皮箱里,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说着,云长风便出了等候区。
沈二追上去将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笑眯眯地从兜里拿出车票在云长风眼前晃了晃——
“都说了不是开玩笑,居然不信!”
上了火车,两人分别坐在小包间两侧,各自干各自的事情,但沈二却是不知道干什么,他去北平也只是一时兴起,什么行李都没带,他向来是雷厉风行的主,放荡惯了的x_ing格,这样让他闲下来,着实无趣,无趣至极。
云长风挑眉看了他一眼,随便拿了本书扔给沈二。
沈二眼疾手快地接过,翻开,是枯燥至极的法语,耐下x_ing子看了一会儿便嘟囔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居然也做了一回自己嫌弃的无趣之人。”
云长风翻了一页手中的书,笑道:“你这是自作自受。”
沈二扬眉不满道:“谁说的?我这是为朋友两肋c-h-a刀!舍命陪君子大义凛然的作风,没我陪你,你必定一个人孤零零凄惨惨地上北平。”
他说话的时候理直气壮,根本不知心虚为何物,见云长风埋头看书不回他,沈二撇嘴,伸手就把云长风手中的书拿过来,云长风无奈抬眼看他,沈二少反而眼睛一闭就用手枕着脑袋会周公去了。
两人坐了三天火车,终于晃荡到了北平。
出了车站,两人就急匆匆地赶去参加云长风外婆的葬礼了。
江哲妻子叫何乐之,也是江原之的生母,在江原之七岁的时候同样死于心脏病猝发,那个时候,江哲正和下属参加一个商会会议,挽救不及时,死于民国四年十二月七日深夜。
那天,下了雪,所以死亡显得一点都不那么触目惊心。
到了何家,云长风先去见了外公,老爷子雾蒙蒙的双眼看着他,看着他的眉,他的眼,模糊不清地开口:“月儿来了呀……老婆子都没看你一眼就去了哟……”
月儿是何乐之的小名,老人年纪大了,已经分不清虚幻与真实,分不清过去与现在了。
云长风上前蹲下身体,缓缓握住老爷子的手,将头虚枕在老人的膝盖上,轻声唤道:“外公。是我,我是原之。”
老人低下头看着云长风,似乎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或者在迟钝地消化那些语言,孩子气地瘪嘴:“明明就是月儿啊……”
沈二站在一边没说话,对于向来闲不住的沈二少来说,这可的确是稀奇事儿,不过却是事实。
沈二少看了会,撇撇嘴,就转身离开了,他看不懂这些所谓的悲欢离合,在沈二的世界,从来都没有这些事,他的世界一直都是人生的四分之一,只有欢。
云长风听着细微离开的脚步声,没有回头,三舅妈过来轻声安抚了老人,才领着云长风去往灵堂。
“外公他……”云长风不放心,三舅妈见此,摇摇头叹息开口:“老毛病了。让老爷子一个人静静吧。”
灵堂正中的黑白照片里是一个神色和蔼的老人,唇轻轻抿着,眼睛很有神而且有灵气,没有被时光掩埋。
灵堂里来来往往许多吊唁的人,都是老太太生前的朋友,云长风站在照片前,有些恍惚,他记得小时候外婆抓给他一手糖果,他那个时候是换牙期,但是贪嘴,把糖放嘴里一口一口地咬碎,馋瘾倒是解了,不过后来牙痛了好几天,那个时候,外婆就一边骂他馋鬼一边又心疼的不得了。
沈二到灵堂的时候,灵堂里只有云长风在折要用的锡箔,他跪坐在那,神色淡淡,看起来无喜无悲,沈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悲痛从云长风那里传来,那种悲痛太浓烈,以至于沈二无端地从心底都生出一股悲伤来。
沈二站在一边,他习惯了用甜言蜜语用荤段歪理去哄人去骂人去坑蒙拐骗,这一刻他却发现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却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云长风,所以只能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那个人的疼痛,悲怆,像观看一场史诗般的烟火。
沈二是知道的,云长风这一刻的悲伤其实无关他人的死亡,有很多东西在里面沉淀爆发,仿佛所有的压抑都积郁于此刻。
云长风十指翻转间,隐约露出手腕间洁白的砗磲,衬的动作优美流畅——他又折了一个金元宝。
云长风的目光清清凉凉地洒落在干净的手指间,去看沈二少,沈二走近他,如云长风一样跪坐在他旁边,凑近了去看云长风的眉眼。
鬼使神差地,沈二的手代替目光轻轻抚摸上云长风的雅致的眉眼,然后直起身,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云长风的脸,将自己的唇贴上云长风的唇,狠.狠.吸.吮。
灵堂里随时有来人的危险,两人却如同两只小兽一样,捍卫着自己的领地,互相侵.犯着对方,然后狠.狠地.交.融在一起。
黑白照片里的老人,双眼深邃明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接吻,看着他们啃.咬,看着他们流血,看着他们交.合,看着他们做.爱,看着他们疯狂地碰.撞——仿佛洞悉了一切。
星汉遥遥,万籁俱寂。
第60章 民国卷
——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愿意孤独。
待云长风解决了这边的事儿,想起沈二时,已经是距离他们到达北平的十几天后了,那一夜荒诞后,沈二少就消失了个干净,也不知道去了那里。
揉揉疲惫的额心,云长风起身漫无目的地游荡,北平他不熟,对于此的记忆也是很小的时候了,模模糊糊的。
凭着感觉四处晃荡,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一个四合院边,想了想,也没什么就进了去。
院中一颗槐树茁壮,巨大的树荫下聚集着三三两两托着把茶壶或提着鸟笼拿着把蒲扇的老汉,一摇一摇的,阳光并不毒辣,但也微微有些热度,云长风走近一些,那正说话的老汉发现了他,拿着眼斜斜地吊了他一眼,拖拉着圆滑转折的京腔,加大声音吹嘘着自己祖上哪朝哪代伺候过宫里的太监大总管。
云长风听了,弯了眼微微笑,也不去拆穿着拙劣夸大漏洞百出的谎言,轻声附和了几句。
“你怎么来了?”
微微惊讶的声音,云长风寻声回头,刚好对上沈二漂亮恣意的眉眼,饶是淡然如他,云长风也忍不住有些怔愣——此时沈二少穿了一袭白色长衫,五官艳丽斐然,因此时本x_ing未露而使神色显得颇为清淡,宛如立在细雨朦胧中的江南才子,又如同才子手中妖扇里的艳丽精怪,着实勾人。
云长风笑着反问:“不是应当该我问你,你为何会在此处吗?”
沈二少看了他一眼,走到刚才那说话老汉身边,道:“这是我爷爷。”
沈二语气平淡,云长风却没有错过他眼里闪过的逗趣,听到他的话,又惊讶了一番,态度也端正了起来:“沈老。”
沈老爷子依旧如方才一样目光斜斜吊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沉闷的声音算作回应,仰头喝了一口茶,继续同其他人胡乱侃天侃地。
云长风摸不准这态度,说不好,又理了他,说好,未免牵强。最后也懒得费心再去猜测,沈二和沈老爷子说了一声,就同云长风一起出了四合院,云长风回头看了看,同沈二道:“你爷爷挺难琢磨的。”
沈二一出院子,就没了个正形,吊儿郎当地开口:“老人家,都这样。你别看他都不拿正眼看你,其实吧,他人别扭着呐,那是认可你了。”
“他认可我干嘛?”
沈二少步子突然一顿,低头用脚去踢路上的小石子,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话,云长风没听清楚,忍不住开口:“你再说一遍。”
沈二少回头瞪他一眼,最后咬牙切齿似得蹦出一句,“我不说!”然后回过身往前走,不理云长风也不再说话。
云长风一愣,瞧见一抹淡红慢慢爬上沈二少的耳尖,哑然失笑,也不再追问刚才他说了什么,上前搭住沈二的肩膀,抬头去看碧蓝如洗的天空,“我知道附近有家店铺的糖炒栗子特别香,去不?”
沈二眯眼偏过头看他,像只火狐狸,朝云长风道:“去,怎么不去。”
上海下雪了。
云长风和沈二回到上海的时候,裹了厚厚的大衣,在雪地中缓缓移动,江沈两家都派了人来接他们,两人在火车站爽快地分道扬镳。
离开了上海的这些天,上海的格局有些微妙,阿蛮的橘子树也死了。
阿蛮站在他面前,清秀的少年面孔有些微微的黯然,他低下头,嘴唇往下一拉:“少爷,小蛮死了。”
小蛮是阿蛮给橘子树取的名字,他把橘子树看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在养着,但往往事事难料。
“没关系。”云长风把手放在少年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再次安慰道:“没事的。”
第二天,云长风推开门去看被雪覆盖的世界,忍不住发出赞美的感叹,他也无事,想了想,便去了趟学校,那个时候江细雪正与同学在一起扫雪,两个辫子从耳边落下来安静地垂在胸前,随着她的动作,辫子一晃一晃的,她低着头,偶尔同他人说几句话,露出个好看的笑容,然后同她说话的男生就微微红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