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风看着两人嬉闹,嘴角轻弯。
乐川王于风雪载途之际凯旋沛京,宣德帝大设宴席,整个天下都置身于一派喜气之中。
入宫的马车在雪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车辙,云长风坐在宫墙之上,抬头去看浩远的高阔苍穹,阗静地仿佛有一只白鹤落脚。
“殿下在看什么?”
温和的声音打破短暂的思绪,但那墙上之人又仿佛没有思绪,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只是嘴角张合:“在看……这未来的江山。”
只此一句,仿佛就抽尽了空气里的所有氧气——时间仿佛静止了很久。
隶宣和微微仰头凝视着宫墙上的孩童,他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姿势和目光,涣散地犹如进入了另一个并非极乐的世界,隶宣和终于忍不住愠怒道:“殿下难道一点就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吗?”
云长风眸子转了转,状似不解,“夫子可否告诉风儿,风儿为何要把安危放在心上?”
“为这天下黎明百姓,为这天下盛世太平。”
“原来如此……”云长风呢喃了一句,站起身来,在宫墙上走了几步,不出意料地看见自家夫子担心却自矜的神色,忽而一笑,心里有了个恶作剧的想法。
都是阿离的错呐,和他待在一起久了,竟也成了个恶劣的孩童。
隶宣和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见年幼的三殿下看着他柔柔一笑,便从高大的宫墙上朝他跳来,宽大的白色华服宛如一只翩跹的蝶。
隶宣和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快了一步接住了这个人,接住了这个从高处坠落的蝶。
幸而,乐川王的接风宴夺了他人心思,宫道上再无他人。
他于雪上转了半圈,方才稳住身形。
起风了,飘飘洒洒的雪如飞絮似的,缠绕着衣袂和发带,片刻离开,片刻分合。
“胡闹!”待心思回转,隶宣和才后知后觉感到一阵压抑的怒气,忍不住轻斥出声。
云长风看着他,缓缓地、轻轻地,笑出了声,那声音清脆极了,如同山间水流叮咚。
隶宣和一愣,便有一双手扶上他紧皱的眉,那手是冰冷的温度,隶宣和却无端觉得有温热的气息触摸着肌肤。
那一刻,那一刻,隶宣和清晰地意识到——
他完了。
“阿风方才去了何处?”回到宴席时,云长风没有看到长离的身影,走到宣德帝身边,轻声问礼,回道:“去看了看楸处的梅,开得正好。”
宣德帝打趣地看了他一眼,“怕不是去看楸处的梅,而是去看楸处的仙子了。”
“阿父——”云长风脸颊微红,一副被撞破的羞涩。
隶宣和站在一边,虽不清楚两人说了些什么,但也猜了个一二,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一阵父子温情过后,云长风方才询问:“阿父可知阿离去了何处?”
“离儿寻你去了。”宣德帝说道:“你俩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问对方行踪也问同一个人。”
宣德帝语气宠溺,眉目喜乐,云长风瞧了,不知想了些什么,便找了个借口在宣德帝‘连借口都一模一样’的目光中离开。
翌日,沂源宫。
暖鼎里火烧的正旺,长离趴在太后腿上,说起宫中趣事,云长风坐在一边,不时搭腔,逗得太后娘娘乐不开支,一派天伦之乐。
太后拿了块桂花糕塞在长离嘴里,长离眨眨眼,有些干,于是站起身喝了口水,余光看了一眼云长风,才朝太后埋怨道:“连n_ain_ai也欺负我。”
太后忍不住弯起嘴角,额间皱纹更加明显,却分外慈祥。
忽然,宫女闽Cao急急忙忙地进了屋,匆忙行礼后低着头不敢看太后,禀报道:“太后娘娘,长央郡主……不见了……”
太后手中拿着的茶杯瞬间落地,发出哗的一声。
——
太后拿起茶杯往乐川王身上砸去,长客并未躲开,任由茶水打s-hi他的衣衫,依旧笔直地跪在殿堂中间。
“母后……”宣德帝上前同长客说情,却被太后给制住了,太后冷冷说道:“不必说些求情的话,我就问他一句,是否有认真地对待过自己的家庭?”
这个家庭,指了太多的东西。
云长风站在一边,打量着对方,宽额挺鼻,长眉薄唇,侧脸冷锐如刀,此刻闻言,抬起头,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太后娘娘,臣已经用尽了力气了。”
已经,用尽了。——到底是累到了何种程度,才能让驰骋疆场指挥千军万马的战神乐川王殿下说出这样的话呢?
世人皆赞叹乐川王与他的王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是一对难得的恩爱夫妻,事实却并非如此——算是皇家的一段秘辛了,当朝乐川王,其实并不爱如今的乐川王妃,他爱的,是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是他的……父皇。
听到长客几乎是示弱一般的语气,太后仿佛被噎住了一样,突然说不出一句话了。
一场闹剧罢了,当务之急,是长央。
当御林军寻找到长央时,是在沛京最肮脏的地带,长央郡主缩在自己的身体里,白色的雪和红色的血,半张苍白的脸朝着他们,眼里已经没有了风花雪月。
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直到人群中走出一人,与她年龄一般大的孩童,脚步轻轻地向她走来,似乎是担心惊扰了她沉睡的灵魂,他看着她,眼里是满溢的疼惜。
长央无神地呢喃:“阿离……”
“阿央,我们回家。”
“……好。”
那日,雪下了很久。
多年以后,长央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景了,只记得她的阿离,她的阿离,一步一步把她背回了沂源宫。
乌鸦已睡,长信宫灯漫漫无尽,唯有雪上足音响彻半生。
——她却已经苍老了半生。
第84章 宫廷卷
——花开一时,Cao长一世。
长信殿中梨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若说仔细了,那就是冬去春来,春走夏至,夏过秋回,秋末冬临。
而懵懂孩童也翩然成洛阳少年,才叫人恍然大悟,竟已过了七个轮回了。
“唔,终于逃出来了。”
沛京繁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此时都不约而同被街道一侧的两位少年所吸引。
那是两个容貌如出一辙的少年,只消一眼,便觉得桃花该开了。
云长风听着长离的感叹,回了一句,“花灯节是在晚上,你大白天拉着我干嘛?”
长离撇嘴,道:“如果是晚上出来,势必要被阿央缠着,许多事都做不了了。”
云长风挑眉,“比如?”
长离朝他眨眨眼,一脸暧昧,声音是百转千回般的戏谑,“比如,逛青楼——”
“白日宣 y- ín 可不好。”
“哈哈,装个什么正经,这可是迈向男人世界的第一步,走咯!”
白天逛青楼的不多,大多都是客人惺忪地往外走,就见两位衣着不俗的少年兴冲冲地往里去,一时引得不少人把目光移了过去。
云长风摸摸鼻子,无奈地跟着长离进了楼里,顿时一大堆姑娘便把他们围住。
长离虽是第一次出入青楼,但x_ing格使然,一开始虽有不适,但没一会便是左拥右抱了。
反观云长风,淡淡站在那儿,目光随意一扫,挑了个眉目清秀看起来像个雏儿的少女,两人一道上了楼。
长离瞧了一眼,喃了一句:“阿风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不适应的……”
难道是经常背着他逛青楼?
我靠!
长离眼里寒意闪过,挥开怀里的人,追上云长风就把手搭在对方身上,冷冷看了一眼那清秀少女,少女只觉背脊发冷,仿佛被一条毒蛇顶上似的,颤巍巍地不敢动了。
云长风看了一眼,没多大在意,就听到长离冷飕飕的声音,“阿风你是不是经常背着我出来逛青楼?”
还特意把背着两字念了重音。
云长风无语,拍了拍对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拿开。”
长离反而用力更大了,把一办的力都压在对方身上,“不拿开。”
“别闹,这样会长不高的。”
“……”
花灯节可以说是沛京最热闹的时候,每年春天一次,沛京那些足不出户的闺房小姐都会在丫鬟的陪同下出来游玩,不知道会成全多少才子佳人。
人人手中多半提着个灯笼,与人潮如织中走走停停,有的人有缘,能遇见提着个同样灯笼的人,便去三生树下求个铃铛挂在树上,有的因这一晚私定终身,有的因这一晚痴心散落,终不过为他人添了一段饭后的谈资,为诗文里多了些惆怅。
突然人潮拥挤起来,长离不明所以,退后几步,朝云长风随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长风摇头,“我都是被你拉来的,就更不知道了。”
有人听了他们的对话,有些惊奇,回头一看,见是两个龙章凤姿的少年,便乐呵呵地同他们说道:“两位怕是不怎么关注今年的花灯节。”
长离闻言,疑惑道:“今年和往年有什么区别吗?”
那小哥笑着同他们解释:“今年那邀月楼的花魁半妖要抛绣球,谁中了便可一度春风,话说我还从未见过他呢,今天特意来凑热闹,看一眼都好啊,这半妖的一夜可是千金难买……”
大祁分桃断袖之风颇为盛行,一开始只流传于王公贵族之间,后被学士引为美谈,再后来竟不知不觉开始盛行民间,一时间成为大祁的热潮。
他话还未说完,人潮便轰动起来,远远地便看见有人抬着高高的轩车款款而至,车上挂着粉色的薄纱,若隐若现看见美人的身影,勾魂摄魄。
有香味袭来,真应了那句暗香浮动月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