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视而笑。
忽然想到什么,裴时嘉低下头,拥着晏承靠近自己,低声说:“阿承,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回一趟京城。”回去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干净。
“你在这儿等着我好不好?我很快就回来接你。”他不想让晏承也卷入麻烦之中,只能让阿承暂时在这边养伤。这儿好歹都是他带出来的兵,还有父亲、枫哥、容哥等人在,晏承不会被人为难。
晏承大概猜到裴时嘉的心思了,他深吸一口气,好一会才点了头:“我会好好等着你回来的。”
“不过,你要快点儿回来啊,不然就不能见到我再次行走自如的样子。”晏承叮嘱他小心,末了,又说,“我等你回来。”
“好。”裴时嘉坚定地应下,临走那一日,还郑重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裴时嘉离开之后,晏承只能一个人住石窟了,虽然曹迎和李谦等人都对他照顾有加,但总归远远不如裴时嘉的。
这大半个月,晏承每天努力地给自己按摩双腿,撑着木拐杖缓缓步行,每晚都坚持用白容真准备的汤药浸泡。先前裴时嘉在,他还没那么努力复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有时白容真、曹迎也会协助他,但每一天都有显著的恢复效果。
晏承心无杂念,他想,自己好好复健,等到时嘉回来,他又能站起来行走了。
在他不知道另一边,京城皇宫里。
皇帝早前就得到了裴时嘉等人上奏的消息,因为不清楚朝中有哪些人是共犯,裴时嘉没直接上奏,而是走了另一条道,通过皇帝的密探递了消息。皇帝自然是震怒,朝中有人对裴家诸多看法,他是知道的。
但有些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中了。大司农走别的道捞了不少钱,每每年节都会上供不少好东西。皇帝虽然有大国库,但国库里的金银财宝都不能肆意动用。他不动声色地下了令去查探,只不过刚查出所有的事情,裴时嘉便进京来请退了。
皇帝不可置信,冷着脸道:“不成。”
裴时嘉早有预料,来之前裴朗也与他细细彻夜长谈了一番。他不慌不忙,继续说:“陛下,您曾说任由微臣要赏赐,微臣这就恳请陛下卸解微臣的所有职务……”
“此番过后,大齐十年之内无人敢进犯,陛下定能开创大齐盛世……”裴时嘉一口气说下来,皇帝脸上的愠怒早已经消失了。
这次的确是皇帝逼得狠了。但帝王从来不需要也不能承认自己有过错。
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皇帝想要大齐盛世,想要在他的帝位上风光无限,想要他的江山千秋万代,裴时嘉主动请退,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之后,兵权还能全部回到他手上。
只不过,这件事不是自己先提出来,就让帝王感到不满。
“你没有别的想要的赏赐了?”皇帝又问了一句。
裴时嘉跪地拜谢,回道:“谢皇上,Cao民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了。”
这混小子,改口倒是改得挺快,还生怕他反悔不成?
裴朗的年纪也大了,这一次只是裴时嘉一人请退,过不了几年,裴朗也会主动退下来。如果他们一下子请退,这定会让帝王脸上过不去,还极有可能惹怒皇帝。
正好,剩下这几年,就让裴朗再带几个小将领,日后也是能用得上的。
裴时嘉是一回京就进宫里面圣的,等到他离开皇宫时,天色已经大暗,他回来的事儿还没传到裴夫人那儿。等到他敲响家中的大门,守门的侍卫惊喜地匆匆去禀告夫人,她才知道是儿子回来了。
“娘亲!”
裴夫人看到裴时嘉,惊喜万分,眉眼都笑出了皱纹。
“好孩子,你回来了。”前些日子古羌战败的消息传回来之后,她便一直数着日子算着何时才能见到家人。
虽然只有裴时嘉一人回来,她还是极为开心。
裴夫人知道他肯定是先进宫述职了,虽然有许多话想和他说,但还是让裴时嘉先吃点东西,好早点儿歇息。
裴时嘉却是没有半点睡意,他知道娘亲总有一日也该知道这些事情的,他道:“娘亲,孩儿不困,好久没有和您说话了……”这时候裴秀英也出来了。
“二哥!”秀英脸上露出喜色。
“秀英。”裴时嘉原本想要摸摸裴秀英的头顶,想了想,秀英已经是大姑娘了,就收回了手。
他随着娘亲和小妹进了屋,遣退一旁伺候着的下人,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裴时嘉从最后一次战役开始说起,说到了他与野利隆恶战时,晏承又给他挡箭,晏承的双腿因此中毒瘫痪,最后与娘亲和妹妹说自己和晏承的事情。
裴夫人是很喜欢晏承这孩子的,这么听了,大吃一惊,但并没有排斥,细细一回想,她发现晏承那孩子怕是早早就喜欢时嘉,这才次次心甘情愿为保护时嘉而受伤。
她的气度向来不凡,对儿子将与另一个男子共度一生之事,很快就接受了。
“晏承那孩子很好,你可得好好待人家。”裴夫人叮嘱裴时嘉。
裴时嘉点点头说:“娘亲放心,阿承现在行走不便,下次我们一齐回来看您。”
他又继续说了今日进宫与陛下所说的一切,一旁听着的裴夫人和裴秀英都屏着呼吸认真听,裴时嘉不再当小将军,不用带兵打仗,对于她们来说是好事,终于不用成日提心吊胆,担心上战场的裴时嘉了。
“那很好……好,你做什么决定,娘亲都会站在你这边。”裴夫人cao劳了大半辈子,无怨无悔,唯一的愿望便是家人安康,团圆相伴。
听完裴时嘉的话,她几乎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裴秀英却是犹豫了一会,缓缓开口问道:“二哥,那大哥呢?大哥他也请退吗?”
裴时嘉听了,嘴角的笑容收住,看向一脸期待的娘亲和似乎看出了些什么的秀英,他终于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一晚上得知了许多消息的裴夫人和裴秀英没有承受不住。
裴夫人安静地听了,一会才问:“时新……找到他的遗体了吗?”
裴时嘉摇摇头。
“娘,二哥,眼下没有大哥的任何消息,或许是大哥因为某些事不能脱身呢。”秀英没往最坏的结果想。
但是他们都知道,可能是真的再也不能相见了。
*
第二日,裴时嘉发现娘亲和妹妹都没能睡好,两人的脸色不大好看,想来是他的错,一下子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在一晚上交代。
他们颇有默契地没有再提到伤心事。
吃早饭时,裴时嘉忽然问:“娘亲,秀英,不如我们换个地儿定居罢。”
裴夫人放下小碗,望着裴时嘉,示意他继续说。
“不如我们全家一同搬到江南,往后就在那儿过日子,可好?”裴时嘉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既然要脱身,就要走得洒脱些,从京城里摘得干干净净,从此往后才能过上真正清净安谧的日子。
裴夫人想了想,知道裴时嘉这么说,一定与裴朗也商量好了的,便点了头:“也好,在京城住得久了,不如到别处过得自在……”
裴秀英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府上就来了客人,这客人还是裴时嘉的熟人了——许泽清。
裴时嘉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许家的大少爷和自家娘亲和小妹都已经这么熟识了。
等到娘亲告诉他,许泽清已经与秀英订了亲,裴时嘉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看许泽清,无言无语。
许泽清儒雅地朝裴时嘉笑:“好久不见,裴小将军。”
裴时嘉瞪着他,最终还是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
昨日他便与陛下提到了裴家要搬离京城一事,陛下自是同意了,事到如今,再把裴家的女眷留在京城也没什么意义了。
对于裴时嘉一家,这位帝王还是存了些补偿的心思的,没过多久,大司农一派的人全都以大大小小的罪名处置了,大司农这些年捞的油水颇为肥厚,倒是全叫帝王捡了去。
因着要回西北军营,裴时嘉留在京城的时日不多,也来不及打点裴家府上的一切,搬家的事情就落在了许泽清身上。
许泽清倒是乐意至极:“裴小将军尽管放心回军营罢。这儿有我照看,无需担心。”
“好,有劳了。”裴时嘉向娘亲拜别,又是风尘仆仆赶回了军营。
这时候,晏承已经可以从木椅上站起来,依靠着木拐杖走动了。
裴时嘉回来那一日,他正好在极慢极慢地走出房屋,远远就看见熟悉的人。
“阿承,我回来了。”
*
又是一年白雪纷纷扬扬。
江南的雪又薄又少,凉丝丝地飘落在人脸上,随即融化得无影无踪。
不似京城,江南的繁华热闹更让人沉醉。
黑蓝的夜幕下,石桥、长廊处处是橘黄的小灯笼,映照出嬉笑的人们脸上喜悦的笑容。
晏承和裴时嘉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走在人山人海的花灯庙会之中。一旁是张开怀抱护着裴秀英的许泽清,前头是与许夫人走在一块儿的裴夫人。
“哎,大哥呢?”裴秀英转过身,往后喊了一声。
被她喊“大哥”的是个面容俊朗、但眼神有些迷茫和无措的男子,正是裴时新,他被人群堵住了,没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