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靖领命而去。
满朝大臣一个个垂着手不说话,有的脑门子上是汗,有的手脚都哆嗦。李奉恕懒得琢磨他们在干嘛,忽然低声笑道:“陛下,你怕不怕。”
n_ai皇帝抬脸看他,很认真地摇摇头。
李奉恕搂紧他,把脸贴在他r_ou_呼呼的小脸上。皇帝小小的身子心跳却很清晰,很有活力,李奉恕隔着盔甲都能感到皇帝身上热热的暖意。
“对。大晏的皇帝,什么都不能怕。”
黄台吉并没有着急进城,他派人进城来送信。来人是个被俘的内侍,面无人色瘦骨嶙峋的样子。他看到太和殿灯火通明满地大员的阵仗,瑟缩了一下。李奉恕冷笑:“虏军也不派个体面人来。”
那内侍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殿下冤枉,冤枉!下仆被俘后无一r.ì不想故土,下仆并没有……”
李奉恕道:“说来意。黄台吉要你来,干什么?”
内侍跪在地上,瑟缩得更厉害:“议……议和……”
李奉恕微笑:“你说什么?”
内侍一身的狼狈。头发剃了,硕大个脑袋就剩后脑勺脖颈子上方一枚铜钱大小金钱鼠尾。面目灰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李奉恕忽然有点可怜他,他也确实可怜。女真不拿他当人,他是被俘的。大晏也不会拿他当人,他是变节的。
内侍抖得发不出声音。
李奉恕道:“王少监,你也是在宫里当过差的。有件事你怎么忘了,大晏,什么时候跟边奴议和过?”
当年也先抓着英庙,什么都没捞着。太祖祖训,没有议和,绝不低头。
邬双樨在一旁递过一封信,是从王少监的身上搜出来的。字迹工整,措辞得体。李奉恕道:“这是范文程写的?”
内侍道:“不不是范大学士写的是陛下不对是虏首亲自写的……”
李奉恕道:“难为他了。”
黄台吉汉文流利但没到骈四俪六的地步,因此信写得简明脆快:议和。效法宋朝给岁币,他就退兵。
李奉恕命百官传阅这封信。一时之间只听见一张纸在无数手里细细簌簌的声音。
皇帝在他怀里一本正经问道:“议和要赔钱吗?”
李奉恕低声道:“不,议和要赔尊严。”
太和殿很大,从龙椅往下看乌压压一片人。这帮读书人一天天念圣贤书,可能一辈子都没想到有朝一r.ì会兵临城下。
议和?不议和?
何首辅忽然撩衣直挺挺跪下,接着他后面的人跟着跪下,海浪一样一波涌出去,太和殿所有官员都跪下了。
何首辅高声道:“陛下,殿下,太祖宪法,大晏永不议和!”
所有官员齐齐磕头,山呼海啸般叩首呐喊:“吾等愿与大晏共存亡!大晏永不议和!”
李奉恕一手抱着小胖子,一手执枪,大马金刀地坐着。他似乎很感动地说:“难得各位卿家如此报国之心!大晏定不负诸位!”
他对那内侍道:“还不去告诉你主子,虏军胆敢来犯,便不要做什么ch.un秋大梦!”
把那内侍轰出去之后,兵部又有人跑上殿来,高声道:“大同总兵满贵率军勤王,已经东进!”
李奉恕有点吃惊,诏令刚下,满贵是没接到诏令就来了?满贵是个鞑官,出了名的能打,也是出了名的不服管。大殿上忽然又出现一名锦衣卫,非常瘦弱风吹就倒,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李奉恕看薛云雷上来,点点头。薛云雷从旁边上丹墀,弯腰在李奉恕耳边低道:“方建率部追着黄台吉来了,就在黄台吉后面。”
李奉恕不动声色,薛云雷从袖中掏出竹筒,继续道:“方建和黄台吉的往来书信。方督师他……在私底下和建州议和。”
李奉恕面无表情,收了竹筒。
皇帝坐在他怀里,两只黑黑的眼睛来回转,一会儿看李奉恕,一会儿看薛云雷,一会儿又看满朝大臣。
李奉恕道:“这次虏首是黄台吉,还有他几个兄弟儿子。有人了解这些人的,出来谈谈。”
所有文臣都不说话,邬双樨一抱拳:“殿下,臣出身辽东铁骑,对女真略知一二。”
李奉恕看他一眼:“讲。”
邬双樨道:“老虏首努尔哈济原是前任辽东总兵李将军的奴仆,李将军治下无方搞出建州奴叛乱。老虏首屡战屡败,一直没进山海关。现在的虏首是老虏首的二儿子,j.īng_通汉学,擅长打仗,不可轻视。然而也有说,建州奴内也是斗得厉害,黄台吉的几个很能打的弟弟不怎么服他,尤其最善兵事的阿獾。这次建州奴也是年关难过,今年他们闹了一场饥荒,每天都有人饿死。”
李奉恕道:“我们自诩甚高,对建州却一无所知。”
邬双樨道:“辽东有锦衣卫的卫所,但荒废多年没有启用。”
李奉恕道:“建州这是打抽丰来了。他们的军队粮C_ào辎重如何?”
邬双樨道:“颇似当年鞑靼,以战养战,为抢而战。他们的火器兵戈基本上来自大晏,自己并不能造。”
李奉恕还要再说什么,天崩地裂一声炮响。众大臣还没来得及慌张,王修冲进来,低声道:“殿下,建州虏军兵分两路,黄台吉领着四万人打德胜门和安定门,剩下三万打右安门和永定门。周将军点了两万京营出城抵抗,让臣回来通报一声,就说,‘周烈报国去了!’”
李奉恕把小皇帝放在龙椅上,自己走下丹墀,微微笑道:“陛下,臣也要报国去了。”
小皇帝大声问:“叔叔,你还回来吗?”
李奉恕没有回答,长枪一震,铁靴踏着青砖,一步一步,走出太和殿,高大的影子溶进夜色之中,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