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远处有只呆愣愣的小狍子,睁着迷茫无辜的眼睛看着这一场厮杀。
邬双樨做了个口形:快跑。
他昏了过去。
yá-ng继祖夺回皮岛,面不见喜色。辽东问题比他预料得还要严重。派系林立暂且不提,方建被抓,关宁铁骑士气全无,十分消极。按照道理,辽东装备远胜关内,yá-ng继祖检阅一番,火炮十之三四竟然是哑的。能夺回皮岛,多半也是吃准女真人不想要皮岛了。yá-ng继祖无法,只好上奏工部请求派人来辽东检修火炮。
天亮前王修总算让李奉恕去眯一会儿。李奉恕脾气其实不小,老李家从太祖起就全是暴烈脾气。只是李奉恕特别能忍,不迁怒别人,就只能自己折自己。李奉恕挺听王修的,平静地闭着眼躺床上,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起床吃早饭,王修发现李奉恕拿不了筷子了。
李奉恕右手拖拖拉拉总算是长齐全,拿筷子拿笔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些抖,到底没当回事,他又不绣花。结果早上李奉恕一拿筷子就掉一次,手指抽筋似的。
李奉恕一摔筷子。王修连哄带逼让他喝了一碗白粥,一面派人去请鹿大夫。李奉恕蹙眉:“我不看他那个苦瓜脸。”
“那就换小鹿大夫来。”
李奉恕不烦小鹿大夫,由着王修去请。他命人把那棵翡翠葱翻出来摆上,让大承奉把无聊去厨房帮厨的翡翠师傅叫来和颜悦色表扬一番,勉励他继续勤奋雕琢,不要浪费自己的好天分。
白天李奉恕没去上朝,晚上何首辅来了。
摄政王在书房里见他,泡上最好的茶。
李奉恕缺个谋臣。王修能当个谋士但他当不了谋臣。合格的文臣都得是从底层奋斗上来,见惯了人心叵测尔虞我诈,心都是黑的脏的狠戾的,才能玩得起政治。
可以信手玩弄人心的高手,为了自卫,自己是没心的。
也许某一天李奉恕也能蜕化到如此大杀四方的地步,那时候他会是个很合格的王,总领朝纲,摄政主事。
王修站在书房外面低头想了一会儿,走开了。
书房内何首辅从茶聊到南方的气候作物。李奉恕也不算是井底之蛙,和他聊得很愉快。他们很巧妙地绕过福建,说了说蚕丝水稻,又谈到广东市舶司。何首辅道:“当年郑公下西洋何等壮举,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李奉恕道:“郑公倒是说过,国家富强,不能不顾海洋。财富来自海上,危险也来自海上。然而一旦他国之君夺得海洋,大晏危矣。”
何首辅笑着朝李奉恕拱拱手:“下官告个罪,当初谮越逾礼,多得殿下宽容仁让。然而下官却是字字出自肺腑。”
李奉恕道:“首辅为国为民,言重了。”
何首辅倒真像个慈祥长者,笑呵呵地跟李奉恕推心置腹:“殿下自是看我们这帮老骨头不知变通固步自封。却不知道老臣们夙夜忧心,不过就是‘太平’二字。郑公七下西洋,宣了国威是不错,可惜出多进少,七次下来拖得国库空虚,民怨四起。大晏如今生存多赖耕种,农为国之本。当年越来越多的青壮出去‘讨海’,耕地多有荒芜。然而讨海所得多靠运气,一批一批的人出去讨海杳无音信,要么倾家d_àng产。朝廷体恤,才下了禁海令,以安民心。现在大晏灾害频发,本就缺粮,如果再来一次,田地无人耕种乃至荒芜,人心溃散,怕是……”
李奉恕叹息:“孤何尝不知。如今国内金银皆缺,连铜币都要不够。孤夜读唐史,唐代铜钱带出境都是死罪,效果如何?安史之乱前便是钱荒,读得孤汗流浃背,一夜辗转,无法入睡。大晏贫银贫铜,节流不用,不若开源?”
何首辅道:“殿下所虑深远。然而臣不得不说,以往朝贡‘通商’,只出不进。要说‘万国来朝’,那时候朝廷为了凑够属国王公的金币,不得已在湖广开矿。动用五十五万民夫,死者不计其数,殿下可知获金多少?三十五两。”
李奉恕抿了口茶。
“臣深知忠言逆耳,也多得殿下深明大义,臣才敢在殿下面前妄言,论先帝们的是非。这些小国不过是为利益计,名为‘进贡’,实为吸血。大晏为了宣扬国威,动辄赏赐,不多计较,购买物产也是厚彼薄己。可是殿下,这些流出去的金银,可都是民脂民膏,民生民血啊!”
李奉恕似是被何畹一番慷慨激昂镇住,看着他。
何首辅叹道:“臣失态。只是殿下要重开海禁,还要三思而行。再来朝贡贸易,恕臣直言,大晏只怕更艰难。”
他到底上年纪了,说得脸上微微发红,为了掩饰窘态,只好端起茶杯喝茶。
李奉恕微微一笑:“何首辅所虑极是。我也想得偏了,眼下时局不安,禁海令仍然需要商榷。郑公也说,海防安稳,国才安稳。”
何首辅道:“若殿下真的对海防有兴趣,不妨听听福建官兵如何说,这比锦绣文章实用。臣举贤不避亲,可举宁一麟京。”
李奉恕面有感动:“何首辅想得远。再说朝贡海禁,孤现在顾不得。现在燃眉之急,便是西北的赈灾粮。户部演算,山西往陕西运是最便宜的,山西又要整治河防,粮食竟然运不过去。眼看饿殍一r.ì多过一r.ì,百姓可怜,孤心急如焚……”
何首辅肃然:“殿下体恤百姓,臣等当然要为殿下分忧,义不容辞。山西或可有转圜余地,不如借晋商商会的粮道?”
李奉恕眉头一跳。
何首辅叹息:“殿下所虑臣都知道,臣斗胆这样提出,无非也是想起法太祖的‘开中法’。晋商辗转西北,用他们的名义将官粮运往陕西,或可一试。”
李奉恕似笑非笑:“就怕晋商转脸就把官粮卖了。”
何首辅点头:“殿下忧心的有道理,自古商不可靠,所以只借他们的名义和粮道,官府自己出人出粮。”
李奉恕道:“这是个办法,明天着人御前廷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