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迹赌场多年,谢道灿的耳力比别人都好。隔着耳机,还是在两首歌的间隙,听见了柜台后头小声的说话。
“白前辈不是j_iao换留学去了?”
“没有的事,白前辈没选上。”
谢道灿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小说,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把音乐关了,耳机没摘下来。
两个女生,后来两个男生也c-h-ā进话来。
“怎么会?那篇调查报告不是都登在A刊上了?”
“对对,我看过,是关于失踪未结案的,好多实地考察,完美主义加实证主义,我一个理科生都看进去了。”
“我们教授说,现在检方接到警方移j_iao的证据,都直接起诉或者不起诉,很少再下现场去确认了。白前辈为了写这篇报告,也真是亲力亲为啊。”
“非常想当个好检察官吧,他爸爸不就是什么地方支厅的名检。”
“听说外勤的时候出了事故,躺在医院好多年了。”
“话说回来,报告写得那么好,为什么没选上j_iao换留学啊?”
“这么有名的事都不知道?”
“不是答辩那天晕倒了么?”
“后来送去校医院,那儿的人说,发着烧,身上有好多伤。”
“真的假的?”
“白前辈怎么可能……”
“小点声!会听见的。”
谢道灿的目光从书页中扬起来,向着窗外。
落着雪。
来时路过街心广场,大屏幕上说,这场雪会覆盖这片国土的四分之三。
真好,这个时刻,白遵守和他一样,困在这场举国的雪里。
可是他不能再对他说什么。
太抱歉了。不能说对不起。
谢道灿从小咖啡馆走出来,沿着长阶一步一步踏下去,在绝对不想遇上白遵守的时候遇上了他。
白遵守抱着一摞书站在台阶前,也是一愣。
父亲长年卧病,母亲在医院照料,他一个星期去看一次,父亲的病房就成了家,寒暑假也不例外。
白遵守等着谢道灿下来。
隔在雪两边,没有什么话。
好一会,白遵守才说:“过两天。”
“什么?”谢道灿没听懂。
“过两天,还能见面么?”
谢道灿有点百口莫辩。
“不是来找你的。”
凭良心说,他确实不是来找他的,他确实是依仗着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他不在学校才来的。
“我也还没准备好见你。”
谢道灿没说话,他想自己总不能回答说,你见我不需要准备。
“那天你问我,为什么你自己都走过来了,还要按我的走,我也在想为什么,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谢道灿笑了笑,心里又是说不清道不明。
“那是气话。”
“可是,我想回答你。”
白遵守说,一定要回答上来。没有答案,或者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就不能见你了。
☆、—10—
雪后又过了三天,谢道灿骑着脚踏车,载白遵守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是他和父亲的秘密基地,有一条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的铁轨,废弃久了,两边都是树林,灌木丛合抱着,当中生满了杂C_ào。
记得很小的时候,常和父亲沿铁轨散步,一边走一边拔下枕木间的狗尾花,捧着一大把回去,青茸茸的。
父亲不在,谢道灿好久没来了。
天很晴,铁轨半湮在积雪里,树木擎着空枝守卫在两侧,谢道灿踏着窄窄的一条铁轨,两手张开,信步而行,像个王。
太静了,只有两个人走在雪上的簌簌声,白遵守同谢道灿并着肩,踩过铁轨旁半枯半青的杂C_ào,许久都没有说话。
“谢道灿,赌场上都是高手,考试于你,应该不在话下。”
谢道灿身子歪了歪,又找回平衡,脚步没有停下。
“两年读完四年的课程,应该也不在话下。”
谢道灿在铁轨上摇晃了几下,白遵守扶在他腕上,把他稳住了。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得很慢。
“这就是你的答案?”谢道灿问。
白遵守扬起目光,同他对视了一刻。
“这算什么?”谢道灿转开目光,直望到天上,“像你一样读书考试,然后当个检察官?你就这么想天天见到我?”
白遵守又沉默地陪他走了一会,说:“谢道灿走的路,可以为父亲偿清债务,却无法为他偿清罪名,谢道灿可以让那些受害者免于损失,却无法让他们免于危险,再遇到别的骗术的话,你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谢道灿低着头,边走边拨开铁轨上的积雪。
“世上不是只有对的路和错的路,还有不得不走的路,和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谢道灿,走了这么远,该休息一下了。”
白遵守不走了,抬头望着他。
谢道灿站了站,迈到枕木上,和他隔着窄窄的铁轨。
白遵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递过来,谢道灿揭开,里面是入学通知书。
“法学院的司法考试补习班,自己学院的学生申请是免费的。就当是替我去。”
“为长远考虑,只对付考试还不够。这两年的笔记我都整理好了,以后的笔记,一堂课一堂课抄给你。”
白遵守说,终有一天,谢道灿会以自己的名字查到案卷,找到父亲的。这个名字,也终有一天,会守护着那些善良的人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