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双樨急得大叫:“旭yá-ng,你醒醒,你睁开眼!”
天罚一样的酷寒有如此好处,麻木了痛感。星云急得拱满脸血的旭yá-ng,旭yá-ng坐在雪地里,微微抬起头,喉咙里滚了一声笑:“睁不开了。”
邬双樨面部烧灼,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也开始觉得热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流泪。
旭yá-ng摸索着解开护心镜,拿出枚虎符,扔给邬双樨:“你知道什么是对的!”
邬双樨接着虎符,旭yá-ng仰着满脸血,喘息:“必须突围,你领着人去复州,一定要冲过辽河跟宗政将军汇合!”
邬双樨大叫一声。旭yá-ng摸着腰间制作粗糙的火铳,对邬双樨的方向:“你快走!全军覆没死在这里,连报仇的人都没有了!给我留下振星,你突围!”
邬双樨强行转身,旭yá-ng的星云哀恸长嘶,旭yá-ng叫住邬双樨:“咱俩换马!星云能带你们走出去!”
星云刨地,邬双樨咬牙骑上星云,旭yá-ng摸索着抚摸星云的脸:“好兄弟,坚持到最后。”
邬双樨脸上的泪冻住了。旭yá-ng握着怀里的火铳,对邬双樨说了最后一句话:
“保护好他。多谢你,什么都没说破。”
京营分兵。旭yá-ng率军拖住巴雅喇,邬双军率军突围。旭yá-ng摸摸邬双樨的马,轻声道:“对不起啊。”
那匹狂躁的马突然安静下来。
旭yá-ng摸着马镫,摇摇晃晃上马。他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疼,但是能听到炮火的方向。留下的兄弟都是要送死的。旭yá-ng领着他们慷慨赴死。
旭yá-ng骑在马上,悠扬地唱歌。他唱了那么久,没人听到。狂风大作炮火连天,歌声被彻底淹没。
谢绅听到屋外有歌声。他以为是伊勒德在唱,伊勒德对他唱过很多次,从来不告诉他意思。他冲出屋,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在低吟。谢绅抓着他问:“请问你在唱什么?”
陌生人吓一跳:“英雄史诗里,英雄唱给爱人的歌。”
英雄唱给爱人,曲调深情,缱绻温柔。谢绅的眼泪蹭地冒出来,陌生人连忙走了。
伊勒德推门离开的那天晚上,谢绅以为他第二天还会回来。
只是没想到,那是诀别。
我的真名是……
算了。
风声一止,小广东又听见那永远听不懂的蒙古歌,在雪野上空飘d_àng流连。他很想知道到底唱的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旭yá-ng驾着雪橇车,李在德坐在车后听他唱歌,也想知道歌词是什么意思。
旭yá-ng回答:英雄史诗。
邬双樨率领他们突围,背对他们的方向,地平线上突然炸起蓬勃的火光,瞬息间仿佛初升的太yá-ng。
那飘渺的歌声,戛然而止。
小广东不知道怎么冲出包围圈的,军器局所有人的手都因为拼装掩埋拆卸装运铜发熕血r_ou_模糊,可是他们感觉不到疼痛了,小广东第一次感谢这样凛厉残酷的冬风。李在德问邬双樨:“旭yá-ng呢?”
邬双樨抬头看天:“旭yá-ng……断后……”
李在德愣愣地语无lun次:“我爹盼着他回去,想收他做干儿子……”
太yá-ng还没有出来,和旭yá-ng一起断后的兄弟们,再也看不到了。
小广东大声嚎啕:“都跟着我走,我知道方向,我把黄都督的大军领出海雾,我也能把你们带出去!咱们过辽河,过辽河啊!”
邬双樨骑着星云,一只手按一按护心镜里的半枚虎符。他知道什么是对的。宗政鸢现在大概已经到了盖州附近,杀向盖州戍卫线。
邬双樨一挥刀:“经此一役,我们什么都不怕了!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再遇到金兵,便要给兄弟们报仇!杀过辽河!”
突围的京营哭吼着往前冲:“杀——过——辽——河!”
过了辽河,就到复州了。到了复州——就赢了!
冷酷的狂风又一停,干干净净的满月光纯天地。
第258章
阿獾一个人走在风雪中, 面无表情。风雪扑他身上的大氅, 纯黑的大氅张牙舞爪。
自断一臂,迫不得已。如果不这么做,这条不听话的胳膊就要拿着刀来杀他了。他站在小学堂门外,谢绅打开门,微微一笑:“旗主来下棋?”
出乎谢绅意料, 阿獾棋艺相当不错, 象棋围棋都可以。其实自努尔哈济起, 高层的汉化就没有停止。阿獾的官话甚至没有口音。小学堂的小孩子们都被阿獾安排到附近牛录家中吃住, 此刻格外寂静。谢绅炉上烧着一壶水, 还没有滚。两个人之间摆着围棋盘,谢绅两根手指执阿獾送的玉石云子,沉思片刻,落子。阿獾沉默, 谢绅从不多问。
“我做了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阿獾叹气,“做都做了, 无话可说。”
谢绅下棋专心致志:“旗主是要成大事的人, 拘泥小节就没意思了。”
阿獾沉默,落子。围棋中黑白互相绞杀吞噬, 互相渗透,可依旧黑白分明。
“伊勒德的主意,不得已可以借用晏军之力。巴雅喇迷失在风雪中……伊勒德可惜了。”阿獾突然自言自语,谢绅注视着棋盘,表情纹丝未动, 认真思考棋局,嘴上道:“如果说巴雅喇竟然真的是被晏军磨掉的,这支消失了晏军估计会成为大患。沈yá-ng内必须加强戍卫,沈yá-ng为了加强戍卫,非常时期得有一个人物统领全局。”
风雪太大,一切踪迹都被掩盖,只有战亡的尸体在冰雪中栩栩如生,异常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