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用马车把老王爷带回鲁王府,老王爷嚷嚷着要见摄政王,王修安抚老王爷休息了。
“今天晚上京营有进出么?”
一锦衣卫回答:“没有。明天京营要拔营往北,今天没有人进城。”
王修拢一拢身上的羊绒大氅,举着烛台往回走:“看着老王爷,不要让他闹。郭星起的祖母着人照顾安抚,不得出错。”
“已经有人去了。”
王修攥着烛台心里发怒,京城成筛子了,什么牛鬼蛇神都要蹦跶两下。谁告诉老王爷李在德通敌叛国的,怎么就那么快!
“去查,谁告诉老王爷的。做得干净点。”
长廊幽深,王修举着温暖明亮的烛火继续往前走,那锦衣卫停下,慢慢退入王修身后的黑暗。王修手里的光温柔明亮,森森寒夜下明媚无惧。王修站在研武堂门口一推门,朝廷大员们蜷在研武堂站着。王修若无其事坐在一旁搦着毛笔准备记录。他扫了一眼这些大官人。研武堂内灯火明亮,诸位大官人脚下踩着墨鸦鸦的影子。自己的影子,别人的影子,在研武堂盛大的光明下暗暗地盘根错节。
王修疲惫地一闭眼睛。
金兵大规模南下,即便在长城外,也是擦着北京的脑袋。开平卫已经丢了,后悔也没用。摄政王面无表情,询问兵部一切兵事。周烈直来直去,认为京营应该有所准备,明r.ì拔营候在开平卫以南。若能一举夺回开平卫,最好不过。开平卫离北京实在是,太近了。
王修嗅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有人笃定摄政王会大发雷霆,并且正在等候。
可是摄政王除了调兵布将听周烈陈述,什么都没说。
王修坐在一侧当值,若无其事地又看诸位大官人一眼。
谁呢,这些帝国肱骨,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在求什么呢。
研武堂灯火通宵亮着,接近黎明诸位大官人才散去。摄政王拿起一份奏折亮给王修看:“你猜是参谁的。”
王修微微睁大眼睛,摄政王似笑非笑:“参李在德。福建大旱,建铁仍然千里迢迢r.ì夜不停地进京,纯属劳民伤财,拿生辰纲太湖石作比,李在德就是个不顾人民死活佞臣。”
王修手心一凉,他眼前又是刚才诸位大员站在研武堂时脚下纵横j_iao错的影子。层层叠叠,一片深渊。
“哪里是参李在德,是在参我。建铁沿路州府要求停止建铁进京。”李奉恕笑意越来越大,“有人不舍得建铁了。”
王修心里狂跳,怎么那么巧,是陆相晟出关抄到走私的振星,李在德现在负责火器巡查检修,全权处理振星。摄政王为了建铁清理了一遍福建官场上下,建铁的产量突然增加。以前的建铁哪里去了摄政王顾不上追究,现在建铁进京刚没几天,竟然有人就心疼了。
怎么那么贪。王修攥着自己的领子,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能贪得这么大胆。
李奉恕在灯下坐着,仰脸看王修。他五官太深了,总有半边脸在y-in翳里,危险又恐怖。他轻声问王修:“最近是不是又收到什么党争的册子了。党派之间攻讦,党同伐异。泾yá-ng党说参谁就参谁,把持学政,无孔不入,是不是。”
王修心里一咯噔,李奉恕问他:“研武堂里有没有泾yá-ng党。”
王修手轻微发抖:“老李……”
“有没有。”
王修深深地吸一口气,微微颤抖着吐出来:“……有。”
“谁。”
王修尽量不让李奉恕看这些党争的东西,可是李奉恕知道。他近乎求情地看李奉恕,李奉恕问他:“是谁。”
王修闭上眼:“……陆相晟。”
研武堂里一片寂静。
王修从来不会做任何忤逆摄政王的事,现在也不会。他只是低声道:“老李,陆巡抚为国为民,为人亦光明磊落,从不曾为一己私利参与党争。振星绝非他栽赃陷害,还是要……斟酌……”
李奉恕平淡地看王修,王修坚持:“殿下慧眼如炬,定不会让蛀虫损伤栋梁。”
李奉恕突然就笑了,笑得王修呆住,李奉恕冲他一伸手:“过来。”
王修傻乎乎走过去,李奉恕搂着他的腰,把脸埋他怀里:“多谢。”
王修眨眨眼,李奉恕低声道:“你有没有感觉,今天晚上有人在等我发火。”
王修没说话,捋李奉恕的背。
这个时候了,还在内斗。何人不可用,摄政王差点都成为瞄向陆相晟和李在德的枪。
摄政王目盲时便不在乎所谓的“名册”,现在当然更不会看。京察j_iao白纸,弹劾李在德,栽陆相晟,李奉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跟谁斗。一旦建铁停止进京,大规模火器改进停止,想再重新启用是不可能的了,建铁会无影无踪。
“殿下……为他们遮风挡雨。”
王修弯腰亲吻摄政王的耳朵:“殿下为国士遮风挡雨。”
李在德和郭星起在司谦面前盘腿坐着,拆那个振星,一个一个慢慢往外拆,有些锦衣卫有点害怕,司谦眼都不眨。
最终振星被拆成整整齐齐一片零件,李在德跪在地上用手背一推眼镜:“不是京城工坊出去的。铁料明显要更差。”他拿起一块钢片在唇舌中啧了一下,“不像建铁,或者不是纯建铁。应该是掺了别的铁料。找冶铁司的匠人看一看到底是哪里出产的。”
司谦沉着脸:“李巡检何须推卸责任。”
李在德一抹脸:“并非推卸责任。图样流出我的责任更大。”
郭星起用小尺子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量,李在德点头:“不是最终版本的图样。是中间的。振星大改过十一次,这大概是第七次到第九次之间的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