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之臻闭上眼。
摄政王骑在巨马上,低头看他。那面甲后面的眼神深邃慑人,乔之臻腰背挺拔。他跪天下,并不跪摄政王。他也承认,无双的武力面前,所有的心思全都不堪一击。
“你就是山西王。”
乔之臻大声道:“殿下折煞!”
摄政王看着马前跪着的贵气男人,微微一笑,原来是你。
摄政王归京之后,听到银子涌动的浪潮声。从山西到陕西到南京,白银闪烁的光连成了歹毒的一条线。
原来,就是你们。
白银化成人形,终于跪在摄政王面前。
摄政王骑在马上,看到不远处挺拔的身影,飞玄光直直向王修走去。还是穿着天青色,最合王修,衬得他干干净净肤白如玉,摄政王十六岁时,一眼就看到了天青色。
摄政王跳下马,摘下面甲。他身上血污不堪,离王修一步,便不再上前,只是看着王修笑。王修伸开手一把搂住他,脸上蹭上血迹。
摄政王压抑太久的力量终于肆无忌惮地宣泄,杀戮比鸦片更容易上瘾,长久的血r_ou_搏杀让他兴奋得战栗。
他明白为什么孝慈高皇后和仁孝文皇后去世之后,太祖太宗都渐渐陷入癫狂。因为没人能再拉住他们。
“如果有一天我迷路了,你要领我回来。”
“嗯。”
“你要走我后面,否则我发疯,没人拦得住。”
“嗯。”
战事未弥,风雪中,摄政王一手拥抱王修,一手拎着长枪,顶天立地。
第250章
高祐元年腊月二十六, 辽东冰灾, 肃杀千里,不见活物。
一个村庄接一个村庄消失。一夜之间,天罚没顶。
大雪持续月余,关宁军为了救人徒手刨雪,无济于事。挖出来的人都是裸露的, 皮肤青黑崩裂。祖松说:“冻死的人死前会觉得很热。”
冰灾愈演愈烈, 所有关宁军全部退回城寨坚守, 关闭城门。
大批没死的难民扶老携幼在没膝的深雪中前行, 涌向盖州, 锦州,复州,金州沿海州府,没有州府开城门。无论是晏军驻地还是金兵驻地, 全都拒绝开门。
风雪加大,那么多人在门口乞求开城门, 喉咙里都有冰碴子。yá-ng继祖心如刀绞, 关宁军的军粮也见底了,放那么多人进城寨就是同归于尽。
城墙上的关宁军有哭的:“你们走吧, 走吧!”
一个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城门外乞求,也有小黑点转身往别的城池方向跋涉。还有一口气,就挣扎着要活,这里不行,就下一城。尸体在各州府外面倒成了一条线, 睁着眼睛看苍天。
只有狂风大雪从天而降。
辽东死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无法计数。
复州总兵刘山双手抠着城墙,看着雪野中蠕动的小黑点,全身发抖。
晏军yá-ng继祖忍不住再次上书:“天不怜苍生,求殿下怜悯!”
建州冰灾,南下金兵也知道了,家乡亲人都不存,人便化成了野兽,为了生存全力一搏!北边越来越无法待了,必须南下,全部建州人必须南下才活得下来!
开城门啊!
金兵倾尽兵力攻开平卫,晏军顶着金兵,两边都豁出去。洁白的雪花漫天飘洒,落地便被踩成血泥。金兵一直以为晏军是萨尔浒的晏军,被打得到处溃逃,下跪求饶。那时候的晏军就是落难的狮子,蜷缩着被鬣狗一口一口生魂活剥,自己看着自己成为一副骨架。
晏军好像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平定九州,是四海之内最锋利与疯狂的国器。
金兵数次进开平卫都被杀了出去,活着撤退的人说他看到一个人。
黑甲长枪,骑着黑色巨马,如狮如虎。
“说让我去见他,那我就去见他!”黄台吉指挥金兵倾全力攻开平卫,不死不休。
腊月二十七,金兵多罗君王阿稚领一直军队过永平府直奔顺天府,却突遭伏击,上千身着白色衣衫没有铠甲的人瞬间从土地里窜出,杀得阿稚愣住:“有伏兵!”
火色的铠甲在风雪中燃烧,穿透所有人的视线,宗政鸢对着阿稚一笑。
恭候多时了。
“保住天津,誓死不退!”
天津卫西北部炮声隆隆,山东兵与金兵刀兵相接。
阿稚怒吼:“他们早知道了!晏军到底怎么知道的!”
宗政鸢张狂大笑,他忍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火甲将军一抖枪缨,杀向前。
莱州火器营教官队率领火器营炮火轰击,为山东兵开路。炮击火海中血r_ou_翻卷,惨不忍睹。炮火攻击之后,教官队领队弗拉维尔拎着火铳,大声对火器营道:“教官队今天最后给你们演示一次三轮s_h_è杀!”
所有葡萄牙教官填装火铳,弗拉维尔一甩指挥刀:“开火!”
弗拉维尔的心是平静的,出济南之前,他去见了一次小鹿大夫。大晏这样一个庞然巨物,长到看不清来处的历史,多到数不清的人民,弗拉维尔只是天地之前一疏忽的尘埃,微不足道。他为自己的祖国奉献了一切,已经没有遗憾。弗拉维尔在大晏混了这么久,没有贴身东西,所以把自己的r.ì记本j_iao给了小鹿大夫。那里面是他所经历的世界,小鹿大夫肯定看不懂他的母语,看不懂,最好了。
爱意永恒存在,但小鹿大夫不需要知道。
“我知道你一定上战场,我还知道你上战场是为了什么。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用我的尸体做任何事,没人会反对,我家里没人了,而且我已经通知了雷欧。”
小鹿大夫抓住太后所赐的医官服,淡蓝色的,干干净净。
弗拉维尔恍惚想,在这天地间,小小的留恋,也是微不足道的,他……就放心了。
小鹿大夫眼睛发红,弗拉维尔想了想,伸手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