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轻松,训一顿?这可是犯法,要坐牢的。”
“厂里哪舍得我。”李志祥哈哈笑,胸有成竹地握紧双拳。“咱样样事情都会gān,出一个点子替厂里赚了十几万,厂级劳模呢。”
温泉又低下了头。有人活得这么痛快,这么自信,真是的,这类青年当中为什么没有她?
“画在墙上的‘Z’是什么意思?”温泉问。
“天啦,这么通俗还不明白,佐罗的代号,杀富济贫见义勇为的佐罗。骑士佐罗。”
温泉忍不住笑了。那天只有小男孩说对了。
“你笑了。好。往下我说话是不是可以更放肆一些了?”李志祥说:“是我让王艳文去菜场捕捉你的。我要感谢你守口如瓶,没有告发我。”
温泉的两条腿吊在石凳上晃dàng起来,夜色还真是挺美好的。她说:
“我总觉得为了感谢我你下的功夫大太了。完全可以写封信或者根本就不理睬,因为我并不认识你,无从告发。”
“是的温泉。社会经验告诉我不应该和你见面,但我忘不了你对我说的那一句话:‘当心,三楼的管道断了’,从来没有人这么无条件的关心我的安危,温泉,我感谢你天性中的那份善良。再说……”
“说下去。”
“算了。不说。你会生气的。”
“李志祥!”温泉脸红了,幸亏是在夜里。她在撒娇,她为自己向一个刚认识的青年撒娇而羞愧。
李志祥装做视而不见,望着远处的大街,说:“我想认识你!而且,我一直感觉你在……在”李志祥小心地选择着恰当的词语:“在希望我出现。”
温泉说:“现在我口渴了。”
“太好了,我请你喝饮料。”
他们回到电影院门前,李志祥让温泉挑选自己爱喝的饮料,温泉挑了一瓶“可乐”。
李志祥也拿了一瓶“可乐”,他们退到树的yīn影里,一人咬一根吸管慢慢吮着。
“温泉,今天净是我讲话,是不是你也讲讲你的情况,否则太不公平了。”
“我,一张白纸。”
“什么经历也没有?”
“没有。”
“总有男孩追求过你吧?”
“哦李志祥。”
“看你脸都红了。十八岁的姑娘应该为没有男朋友而脸红。”
“那你一定有女朋友了。”
“当然。”
“王艳文吗?”
“不。你。像你才是朋友,艳文是情人。”
温泉不禁吐了吐舌头。新佐罗。什么都敢gān什么都敢说。
温泉没带手表,她一直想着等电影散场了就回家。等到卖饮料的都推着小车离开时,温泉才觉察到电影早散场了,“呀,糟糕!”她失声叫道,顿时沮丧得不得了。温泉从来没回家这么这么晚,况且还是和一个男孩在一块,她不愿对父母撤谎。撒谎比最坏的事都坏——她从小就是受的这种教育。
“你不用撤谎也不用说实话。”李志祥告诉温泉:“你是一个大人了,应该有自己的一摊子事。”
温泉又是第一次坐在男孩的自行车后座上,因为骑得飞快,温泉不得不听李志祥的话,用手拉着他的皮带。一路上她都是热烘烘的。
温功达夫妇等女儿等到夜里十二点。上chuáng后依然睡不着。温泉一直是个听话的、自觉守时的好孩子,她准是出什么事了。张怀雅尽管当了一辈子医生,见过了无数残酷的场面,可一想到女儿出事就受不了。
钥匙在房门锁上咔嚓一响。温功达张怀雅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温泉非常健康,chūn风满面。
张怀雅的气就上来了。“请问现在几点了?”
温泉瞟了眼客厅墙上的挂钟,两点,凌晨两点。
“对不起,妈妈。”
张怀雅瞪着女儿,希望瞪得她主动坦白出今晚的行踪。
“我看了电影,和一个朋友讲话讲晚了一点。”温泉说完往自己房间走。
“回来!”张怀雅喝道。“请说清楚。和哪个朋友,说些什么。我明天得证实一下。”
温泉的脸苍白了,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温功达一般都在关键时刻加重分量。他们夫妇配合了一辈子,就这么管教孩子,显然很成功,儿子都是科级gān部了。
“说吧。”温功达说,“温泉,我们是为你好。女孩子一般是不能这么晚回家的。如果你觉得我在场不好说,我走开。但你必须告诉你妈妈。”
温功达停顿了一会儿,拍拍妻子的肩,进了自己卧室并较重地关上了门。
温泉让父亲的一番话屈rǔ得再也忍不住眼泪,她抽泣着说:“反正我没有gān坏事!我没gān坏事!”
“那就说说你gān的好事吧。”张怀雅泡了一杯茶,说:“妈妈有耐心等待。你应该知道我们家规矩,小孩子不能瞒着父母gān什么。现在社会是那么复杂,待业青年是很容易学坏的。允许你和王艳文来往了几次,你就明显地变了。你还小,我们不怪你。可你必须告诉我们你在gān什么。我们养了你就要对你负责,懂了吗?”
张怀雅一杯杯喝茶,盯着女儿。她爱自己的孩子,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女儿像尊雕塑立在那儿,她很想发狠将杯子扔过去。
温功达看母女俩僵持得厉害,只好劝妻子暂时回房间睡觉。
“你真是个没良心的孩子!”温功达对女儿说了最后一句活,扶妻子回到了房间。
温泉在客厅站了一夜,清晨时双腿一软,不由自主瘫在地上。
温功达夫妇不得不承认他们输了,女儿变了。
自从采取了晚上不让出去的管制政策后,温泉再也没出去。但李志祥是三班倒,经常白天有休息时间。他们可以在菜场见面,对于要好的年轻人来说,菜场和公园没什么两样,重要的是见面和谈话。
家庭的压力和监视反而增加了事情的神秘感。李志祥每天早上上班骑车经过买早点的温泉身边,他都要握握拳头鼓励她勇敢,chuī几声行云流水的口哨示意她应该愉快。温泉领会这一切含义,她用微笑的眼神回答李志祥。谁都不知道手中端着一锅馒头的女孩正经历着激动人心的时刻。
从表面上看,温泉没有反常的迹象,没有嫌母亲做的衣裳土气,也没有偷偷涂脂抹粉地化妆。而张怀雅认为如果一个女孩变坏必定要有爱打扮的表现。除了那一个晚上倔犟的反抗之外,温泉依然温顺勤快地做着家务,依然懂礼节有礼貌,总是为父母添饭送到他们手上。
实际上,温泉已偷越了封锁线。她跟着李志祥认识了本街区几乎所有的待业青年,知道了自己的绰号叫“中学生”,她很喜欢这个绰号。由于温泉在新佐罗行动中表现出色,也因为她举止高雅而为人大方坦率,大家都尊重她喜欢她听她的话。温泉还去了李志祥的工厂,看到工人们绿林好汉似的豪慡粗犷,不拘小节,觉得十分自由自在。厂长拍李志祥的肩,和他称兄道弟,还让食堂为温泉特意做了四菜一汤。温泉还去了李志祥家,李志祥的母亲不让他们做任何家务,她乐呵呵为他们端茶做饭,凡事都征求儿
子的意见,生怕儿子不满意。他们母子相处得和姐弟一样。
王艳文也把温泉引为好友,向她倾诉了她和李志祥恋爱关系中的磕磕碰碰。并且有十分机密的情况请温泉帮着出主意:王艳文遇上往日的邻居了,那青年做生意发了财,长得也挺帅,最近天天来找她,要这年轻的财主还是要李志祥呢?
从前温泉是个寂寞的女孩,走到哪儿都只有自己的影子相伴。现在路上老有人说:“嗨,中学生。”大家便点头微笑。
温泉看见过母亲偷偷翻看她用的化妆品,她dòng悉母亲的心思,她觉得很可笑。她一点不想改变“中学生”形象。李志祥就是喜欢她的清纯。他和许多女孩打情骂俏,唯独和她正经谈话,最多也只拍拍她的肩,这是当着大家包括王艳文的面常做的动作。李志祥就是这么一个热情奔放的人。后来还有更让父母吃惊的事呢:她已经请李志祥在为她找工作了。她愿意当工人。
就在温泉满心欢悦地过着双重生活的时候。他们被温暖和尔红在电影院发现了。
这是一个下午。电影两点开演四点之前就可以结束。为了防备父母在上班中途回家突击检查,温泉在家留了一张纸条。
——我去新华书店找同学李晰买《大趋势》。
《大趋势》已由李晰jiāo给李志祥,李志祥在看电影时送给温泉。李志祥是策划行动的行家。温泉还是认为撤谎可耻。如果回家没有情况,她准备撕掉纸条,不提她买了一本《大趋势》的事。
照例是熄了灯之后,李志祥领着温泉进来的。一部外国惊险警匪片,一看才发现他们在上个星期在另一所电影院看过了。待业青年没有单位给他们包场电影的待遇,但他们总是最先拥有好看影片的票子。电影院是待业青年活动基地之一。温泉加入了所谓的待业青年俱乐部后,一般总能很早看到新影片。
既然是看过了的电影,他们就谈起话来。为了尽量减少对他人的影响,他们把头凑得很近。《大趋势》是当时十分流行的书,热衷于改革的人们都读,李志祥已经读过了。他按自己的理解给温泉讲“改变我们生活的十个新方向。”
银幕上警察正在追击罪犯,小汽车急转弯转得嗤嗤作响。这时候温暖已经从后面看清了前排的两颗脑袋绝对是妹妹和一个小流氓。尔红劝阻丈夫不要鲁莽,温暖推开了尔红的手。
温暖叩了一下李志祥的肩:“请出来一下!”
李志祥只能看到一双愤怒的眼睛。他说:“现在我不想打架。”
“不用打架,只是谈谈!”
“现在我不想谈。”
温泉回头一看就张口结舌愣住了。尔红居然还习惯性地朝她笑笑。温暖bī视着温泉,说:“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他是谁?”李志祥问温泉,温泉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尔红说:“我来介绍一下,他是温泉的哥哥,我是她嫂嫂。”
“十分荣幸。”李志祥说。一旦遇到挑战,李志祥就骤然亢奋,嘴巴和拳头都格外具有杀伤力。
温暖说:“现在好了。既然明白就好了。尔红陪温泉回家,你出来,我得问你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