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红堡子村林山的事,带灯当然知道还会有后遗症的,但后事再说吧,就和竹子去了包gān的村寨传达镇政府烟叶收购工作的政策和任务。村gān部们叫苦连天,说瞧瞧这多半年吧,维稳还没抓妥,抗旱就布置下来,接着又是接待检查呀视察呀,又是洪灾,洪灾还没弄清哩又把收购烟叶压下来,怎么就一项接一项,每一项来了都是紧天火pào的重要!带灯不允许他们发牢骚,说你一天只吃一顿饭吗,吃了上顿不吃下顿,昨天吃了今天就不吃了吗?来了任务,任务就重要,重要的任务就必须完成!口气qiáng硬,不容反驳。村gān部忍气吞声,说:好吧,给你gān。带灯倒生气了,说:不是给我gān!我给谁gān?!
传达、布置了收购烟叶的工作,带灯和竹子就一连多天并没在这些村寨闪面,她们是自作主张把东岔沟村的那些病人和毛林领到县城去做矽肺病鉴定。
有了鉴定书,这些病人以为立马就可以免费治病了,就可以领到一笔数目不少的赔款了,他们在谋划着这些赔款的用途,比如买盖房的木料砖瓦,给儿子娶媳妇,添置个大板柜和架子车,最起码,买上一瓮盐和一缸菜油存着,旱呀涝呀遭什么年馑心都不慌了。他们突然想到应该感谢带灯和竹子的,就互相串通:你准备买个啥送她们?带灯和竹子知道了。告诉他们:我们啥都不要,你们也先别想入非非,赔款的事现在八字刚刚一撇,程序还复杂哩,要跑更多的部门批文,要看更多的眉高眼低,但请放心,我们会负责到底,不拿到赔款誓不罢休!病人的脸苦愁下来。带灯说:不急啊!他们说:噢,不急。带灯说:笑笑,都笑一笑。他们掀开嘴唇笑,笑得牙那么长。
把病人送回了村里,带灯和竹子又着急往包gān的村寨去抓烟叶收购,路上自然提到村gān部发牢骚的事,竹子说:天天咱都忙着,可一年到头到底忙了个啥,啥也没gān成过,工作永远是压下这葫芦浮起那个瓢,没主动,没激情,没成效,有首歌唱青chūn的小鸟一去不回来,咱的鸟是飞不出去就在笼子里死掉了。带灯说:哈,那你飞么。竹子说:我咋个飞?!带灯说:是飞不了,咱到了镇政府就是一群jī么,长着翅膀只能飞院墙,一天到黑都是爪子拨拉着寻食,头捣着吃食,尽吃些菜叶子草根还有石子,但还得下蛋呀,不让下蛋都不行,自己憋得慌呀!竹子听了带灯这么一说,倒笑着说:咱是漂亮的小母jī了?!带灯说:快乐的小母jī!竹子说:咱就这么自己哄自己吧!咋快乐呀,抓烟叶收购再苦再累都可以,我就受不了镇政府的土政策,镇长让每人从外乡镇挖二百公斤烟叶jiāo到咱樱镇的烟站,这去偷呀抢呀?!带灯说:那你就好好跟着我吧,罚不了你的款!竹子说:这可是你说的呀!虽然半信半疑,但仍对带灯鞍前马后地殷勤,甚至带灯上厕所,她也拿了手纸就在厕所门口等着,笑得带灯说:你得一直这样啊!
竹子弄不明白的是带灯并没有领她去任何一个外乡镇悄悄地收购人家的烟叶,而是去了烟站几次,事情就全搞定了。后来竹子才知道,各乡镇在收购烟叶时虽然都严防烟叶外流,但因地域离烟站的远近或烟站有烟农亲朋,烟农们卖烟叶就不那么按要求各乡镇的jiāo售各乡镇,本乡镇的烟叶向外出卖挡不住,外乡镇的烟叶卖到本乡镇烟站也是必然。带灯是在樱镇西片的烟站上有个熟人,姓徐。姓徐的是镇西街村老伙计李存存的娘家哥,带灯就送给了姓徐的两瓶酒,姓徐的将外乡镇卖给的四百斤烟叶落在了带灯和竹子的名下。
半个月后,镇政府又召开烟叶收购工作进展汇报会,所有职工所定的从外乡镇挖烟叶任务竟然都完成了,而且都是两百公斤,一斤不多,一斤不少。镇长当然高兴但也心存疑惑,说:从大家完成的指标来看,今年应该大大地超额完成任务,要夺得全县第一名次,可截止昨天,烟站报上来的收购情况看,虽说只有一半时间,在这基础上再增加一倍,全年的收购量怎么还没去年多,是不是有的同志买通了烟站,让烟站守株待兔扣留外乡镇人来出售的烟叶顶替了任务?于是,他要求每个职工站起来说自己是在哪儿弄的烟叶。连叫起三个人,这三个人都是张着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镇长就发了火,让当场做检讨,重新责令去外乡镇挖二百公斤烟叶。前边的三个人吃亏,后边的人就聪明了,开始编排,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平流水。轮到竹子,竹子也是在编排,但竹子毕竟对周围乡镇的情况不熟悉,她说了她是在西边留庆乡的huáng桥村挖收了八十公斤,在西南的白茅乡的二郎庙村挖收了一百二十公斤。好多人一听,二郎庙村并不在白茅乡,而是东边的柏峁乡,就吃吃地笑。竹子不清楚大家笑什么,还说:二郎庙村今年的烟叶数量不大,但品质还好,我买了一家人的土蜂蜜,他就把烟叶卖给了我。带灯说:竹子,用樱镇的话讲,不要说你老家的土话,是柏峁乡还是白茅乡?竹子说:白茅乡。带灯在竹子屁股上拧了一下,说:把舌头放展,字咬准,是柏不是白,是峁不是茅!竹子这才醒悟了,赶忙说:是柏树的柏,是山峁的峁,柏峁乡,怎么啦?竹子就有惊无险地过了关。
按规定,竹子被奖励二百元。竹子一定要请带灯吃饭,去吃热豆腐。在街上碰上了镇长,带灯说:你吃了没?镇长说:没,你请呀?带灯说:竹子请我的,你要去,你落我个好。镇长说:竹子她应该请我!竹子说:我不想提拔,也就不请你了。镇长说:你以为我听不来你把柏峁乡说成白茅乡吗?我是故意成全你们综治办的。说得竹子脸一片红。这一顿饭,给镇长买了两碗热豆腐,还加了两颗变蛋。
河里的水落了
河里的水终于落了。河滩还是往日的河滩,但面目已经全非。那些靠堤根的,沙厂并没有吞并掉的一块一块席片地,再也没有,到处是石头,大石头小石头,或卧着或竖着,缠扯着树枝、草根、破布条子、塑料袋子和一窝窝的松塔子栗子包,还有腐烂了的死狗烂猫。二猫一经过,苍蝇就嗡嗡地飞。
二猫是在河滩里寻找着希望能寻找到的东西,比如钱包呀,装着什么贵重物的木匣子呀,搭裢子呀,但他只寻到了两只皮鞋,鞋还完整,是一顺顺,便嘟囔一声日地朝堤上甩去。堤上来了许多人,都是镇街上的,他们提着镢头,指点着在哪里可以再刨出一片地来种青菜或开chūn了栽些红薯苗。元黑眼却领了一伙人开始搬动大石,清理出一条路来,推土机挖掘机和洗沙机就往里开。他明确告诉堤上的人,谁也别谋着在河滩里刨地了,洪水替他们扫dàng了一切,这里全部将是沙厂的范围了。元黑眼在喊叫着二猫,二猫问咋的,元黑眼说帮着搬那些大石头呀!二猫说我凭啥给你搬大石头?元黑眼骂你个狗日的不想在沙厂挣钱啦?!二猫说你红火时我都半途离开了,现在我还挣啥钱,挣屁钱!元黑眼就扑过来撵二猫,不允许他在河滩里野狗一样地转。两人在石头窝里兜圈子,后来二猫就被撵走了。
元家和薛家
重新恢复沙厂,元黑眼着人用竹竿系着绳把河滩圈起来,而且越圈越大,直圈到河滩拐弯下面。但是,在拐弯下面发现了同样的栽着竹竿,竹竿上系着绳子,竟也是将拐弯下面的那些河滩全圈了。
圈拐弯下面河滩的是换布。换布想在河滩插一杠子也办沙厂,经书记制止后,一直心存不甘。洪灾使他寻到了机会,于是再没去寻书记和镇长,直接到县上托人给县委书记的秘书,秘书给河道管委会打招呼,河道管委会答应只要樱镇有关部门往上申报,他们就可以批准。于是换布胆正起来,河水刚刚一落,还未跟镇政府沟通,便先在拐弯下的河滩圈地盘,风声放得很大:镇中街村东街村也办沙厂呀!
元家兄弟派的人发现拐弯下的河滩也被圈了。说:咦,这谁要gān啥?动手把那些竹竿拔了,绳子也被撕断。拐弯下面的河滩里那天换布不在,拉布也不在,只有妹夫乔虎,乔虎扑上去就打。那些拔竿子撕绳子的头破血流回去报告元家兄弟,元老三提了一把镢头就去了拐弯下的河滩,而乔虎已经走了,便骂骂咧咧到镇政府来。
这天书记在大工厂工地,镇长在他的办公室,而镇长的耳朵痒得厉害,问白仁宝耳朵痒是咋回事,白仁宝说那是患了脚气病。镇长就骂耳朵得了脚气?!白仁宝说他以前耳朵也痒过,痒得整夜睡不着,去看医生,医生说耳朵里有细菌,这细菌和脚气细菌是一个细菌。镇长就又骂:这把他的!拿了手又搔耳朵,元老三黑着脸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元老三说:这咋回事?!镇长说:你咋回事?!元老三说:我问你镇长哩!镇长也火了,说:我在问你!元老三没敢再蛮声,说有个急事要找镇领导的。镇长见元老三口气软下来,说:这里是镇政府,又不是在你家也不是在你村,有事你就好好说。元老三说:我们元家人是不是一直盼着你提拔的?镇长说:说事。元老三说:我们元家人对你好,你也得关照点我们呀,人心都是换的,两好合一好,对谁都好。镇长说:还是说事。元老三就说了河里落水后,他们正重新恢复沙厂,却有人竟然在拐弯下的河滩里也办沙厂,问这是怎么回事?镇长说他也不知道这事,也没听说过这事,是谁也办沙厂?元老三说:是换布,他妹夫乔虎还打伤了我们沙厂的人。镇长说:哦,有这事?是不是书记又批准啦,我得问问书记。元老三说:书记怎么能批准,一个樱镇办几个沙厂?我给你们反映了,你们就得管,如果不管,我丑话说在前边,他乔虎能打人,我元老三也是长胳膊腿的!镇长说:你又威胁啦?怎么个打法,是他乔虎再去打你还是你去再打乔虎?打的时候你告诉我,我带上派出所人去看看热闹!元老三就又蔫了,说:镇长,我是提醒你得重视这事哩。镇长说:当然重视,镇街上爬过一只蚂蚁镇政府都拿眼睛盯着,这事能不重视?你回去吧,回去告诉你哥你弟,什么动作都不能有,我汇报书记后,会调查这事,也会给你们个答复的。
晚上,镇长把这事汇报了书记,书记着人把换布叫了来。换布说:河滩是不是国家的?书记没吭声,看着他。换布说:我是不是国家人?书记还是没吭声,看着他。换布说:以前你说已经有沙厂了,不能再办了,可我现在到河滩去看了,没有看见有什么沙厂呀!书记说:换布换布,你甭给我来这一套,你这样绕,我捂上半个嘴也绕得过你!你老老实实给我说话,你说你想gān啥?换布说:我想办沙厂。书记说:樱镇前就这么一段河滩,不可能再批第二个沙厂。换布说:要是有人给你打电话呢?书记说:你不会说是县委书记打电话吧?换布说:是县委书记。书记嘎嘎地笑,说:换布换布,要不是我和你熟,你说这话我扇你的嘴!你不要再说这事,要喝酒,我这儿有酒,咱喝一场,要不想喝你现在就走人,回去替我收拾乔虎,让他宁宁地呆在家里别给我惹事。换布说:今黑儿我不喝酒,明日晚上我在家摆酒席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