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上召开党代会
一个月后,县上召开党代会,书记要去参加,镇长也要去参加,镇上党政工作让马副镇长临时主持。
大家不再喊马副镇长,喊马镇长,喊得马副镇长说:是副的,是副的。却就吆喝着大家到老街歌屋去放松放松。带灯说:看来当官要当正的,即便正的是临时的,这人也就胸襟阔大,为部下着想了。马副镇长说:真要我是正镇长,我天天给你们发补贴!院子里站着七八个人,一起鼓掌,说:如果书记一高升,镇长成了书记,镇长候选人民主测评,我们都投你的票!马副镇长说:这可都是你们说的呀!狗日的都在说假话,可我把假话当真话听哩!来,吃纸烟,给你们吃纸烟。他掏出一盒烟给大家发,竹子不吃纸烟也给发了一根。
去歌屋,带灯和竹子去得最迟,因为她们要收拾打扮。换上了新衣新裤,换上高跟皮鞋,竹子除了在脸涂脂抹粉外,还画眼圈,但竹子不会画眼圈,画得像个熊猫眼。带灯说画得不好。让洗了,竹子就不画眼圈了,唇膏把嘴唇涂得又厚又大,像是被扇肿了。拿镜子照了照,又洗去唇膏,带灯只好帮她打扮,竹子说:不是我不会化妆,是环境不行,要是县上市上,我这妆就不刺眼了。到了老街,王后生坐在他家门口洗挖来的蝉蛹,洗了要上油锅炸呀,一抬头看见了她们就拧身往屋去。竹子说:他不想见咱呀?带灯说:哪有老鼠给猫打招呼的?!竹子说:这一段日子他还算安分,是不是病重了?瞧瞧外脸,灰暗得像被土布袋摔打过一样。带灯说:听陈大夫说是病重了,腿上烂了一块,总是不好。两人经过王后生家门口,带灯偏喊:王后生,王后生!门里黑dòngdòng的,什么都看不清,王后生也不回声。带灯还是喊:王后生,你在屋里哩你不出来!王后生只得出来,说:哦,叫我呀?!我最近可是哪儿都没跑动的。带灯说:你跑动呀,再跑动那腿就断了!王后生说:腿断了也就给你们省事么。带灯说:能省事吗?你拿张纸来,我给你开个治糖尿病的方子,我翻了许多药书,寻到的这个偏方,又加了几味药,你喝着试试。王后生站着不动,迟疑地看着带灯。带灯说:你不信我?王后生说:咋不信?政府人不会给我下毒药的,只是我没钱。带灯说:陈大夫开方子收钱,我分毫不取。竹子说:你还真给他开方子?出了事他真要说你给他下毒哩。带灯说:没事,我这方子让陈大夫看过,他说这方子比他开得好。
王后生从屋里取了笔纸让带灯写,带灯接过纸一看,上面写了一行字:各位领导,我给你们反映的是樱镇西沟井村村gān部私分三百亩公益林……带灯说:啊,你又在写上访信?王后生说:那是以前写的,废纸,废纸。带灯就在废纸的背面开方子,写了女贞子三十克gān桑叶三克,说,墙角的筐子里装着蛇?王后生说:啥都逃不过你的眼!是蛇。带灯说:你又抓蛇吓唬人呀?王后生说:是要卖给大工厂的,那姓唐的能吃蛇。带灯说:可你有了蛇就吓唬人,放了,放了去!王后生说:放了就放了。他懒得站起来,拿身后的撑窗竿子戳那筐子,筐子盖掉了,一条蛇爬了出来,顺着墙爬到屋梁上不见了。竹子吓得吱哇一声,跑出了门口,带灯继续写方子:玉米须三十克,jú花六克,水葱五十克。说:水葱必须是鲜水葱,你知道水葱吗?王后生说:知道,就是难找。带灯说:河滩里原先有,现在成沙厂,没有了,镇政府西院墙外的水沟里我发现有,还有七里湾沟口我也见过。
王后生有些感动,说:带灯主任你还真给我看病呀?我只说你们盼不得我早死!带灯说: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们gān啥呀?!
二猫被元老三打了一顿
歌屋里,镇政府的职工唱流行歌,却唱得不好,不是公jī嗓子就是跑调,把所有的经典歌全变成了自己吼叫,就盼着带灯和竹子陕来。但是,带灯和竹子却兴趣在张膏药儿媳家做醋。
从王后生家出来后,带灯和竹子已经到了歌屋门口,张膏药的儿媳便热火火地喊她们。
张膏药死后,这女人还给张膏药戴着孝帽,但人的气色好多了,她是洗了些萝卜回来又忙着要封醋呀,看见带灯和竹子远远走了过来,眼神不好,还说:是带灯主任吗?确定是了带灯和竹子,便以为是要来她家的,就手在围裙上擦着,说:呀呀,你们来看我呀?!带灯和竹子也就走过去,带灯说:来看你呀!女人说:听陈大夫说你病了,我还没去看你的,你倒来看我了!病好些了吗?带灯说:没事的。竹子说:我也骨折了你也不说看看我。女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到时候你那胳膊自动就好了么。竹子说:真是跟啥人学啥人,你现在也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女人脸红了,说:我不在他那儿gān了,又去元黑眼的沙厂了。带灯说:元黑眼不给你发工钱,你还给他gān?女人说:不给他gān那以前的工钱也真就要不回来了。带灯说:那今日咋就没去?女人说:毛林家的猪老来我的萝卜窖偷吃,再不掏出来洗了切片子,就让猪给我糟蹋完了,再说醋也没封,这才没去沙厂。啊这醋好了你来拿。带灯和竹子倒对封醋有了兴趣,要帮着一块封。这女人就高兴了,说她原想办个农家乐小饭馆的,可资金不够,也没人手,不如多封些醋了卖。带灯说:卖醋这想法好!你做成了,我让镇政府灶上专买你的醋,还可以联系大工厂那儿的大灶。竹子说:有带灯主任给你推销哩,gān脆办个醋坊!女人说:我还能办个醋坊?竹子你笑话我哩!带灯说:竹子不是笑话你,说不定真可以办醋坊的,资金不够,我人个股。竹子说:人家才有个想法,主任你就谋着分人家钱呀?!带灯也就笑了。女人说:热闹,和你们说话热闹!就讲起了如何封醋:大糁子用水泡上,泡七天了捞出来凉gān。然后去柏树上折柏朵子,柏朵子放在箩筐了,中间弄个窝,把大糁子倒进去用柏朵子盖上。吊起来七天,等到大糁子生了绿毛,就翻出来拿簸箕簸。簸好后再用缸盛井水,一定要是井水而不是河水,把糁子放进去,又放大麦芽粕。放进缸了狠劲用香椿木棍子搅,搅三天。然后用白布封口,四十天醋就成了。女人已经在缸里搅了多半天,带灯就拿过香椿木棍子替女人在缸里继续搅,搅得身上出了水,门外却起了哭声。带灯说:这谁咋啦?女人侧耳听了,说:是二猫,二猫哭啥的?三人出来一看,哭的果真是二猫。
二猫先是在歌屋gān活,他的话多,大工厂工地上人来娱乐,总是带有女的,女的有的是大工厂工地的,有的却不是,二猫在人家唱歌喝酒时要问那女的是哪里人,来陪着唱歌人家给了多少钱呢。问话一多,那些大工厂工地的人就不愿意了,骂他,不让他在跟前。换布也就把他派到河滩去淘沙。二猫舍得出力,到了沙厂也是一名骨gān,他当然处处要向着换布拉布的,就领人把沙厂的淘沙点往上移,明显都超过了那棵歪脖子柳树。元老三便来砸淘沙点,说是侵犯了他们沙厂的领地。元老三的胳膊上有疙瘩子肉,他提起了筛沙的铁网子在石头上摔了几下,铁网子就弯曲一团,然后日的一声扔进河水里冲走了。二猫没有跑,和元老三撕打在一起。二猫人瘦小但小动作麻利,被元老三已经打倒在地上了还伸出脚踢了一下元老三的jiāo裆。元老三说:你还想害我儿?!照着二猫鼻脸上就是一拳,当下把二猫门牙打掉了。二猫趴在地上寻牙,屁股上又被踢了三脚。二猫招架不住了,翻身就跑,原本他没哭,可从河滩一路跑到老街,能看到歌屋了,却把嘴上的血往脸上抹,抹成关公,放声嚎哭。
带灯说:二猫二猫,瞧你那熊样,大男人家的你哭?二猫说:元老三要灭绝我呀,他打断了我的腿!带灯说:腿断了你还能跑?二猫说:我要不跑他真的就把我腿打断了!看嘴,看嘴了吗,我嘴里没牙了,血流成河了!带灯说:进来洗个脸。二猫说:我不洗,我让换布看到是我替他挨了打哩!张膏药的儿媳说:换布拉布今中午去市里进钢材去了,你就不洗?!二猫说:我就不洗,他们不回来我就留着证据!带灯生了气,说:不管他!
三人又回到屋里搅缸。没人理会了的二猫就死láng声地骂,骂元老三,后来骂:老山!元老山——!元老山是元老三的爹名,二猫觉得提名叫姓着元老三的爹了才算骂得狠。
视频会把人开成了木头
第二天早上,大家在镇政府大院里跳舞哩,接到通知,县委书记要在县党代会上做报告,要求各乡镇所有gān部都得收看视频转播。马副镇长立即让停止跳舞,赶忙擦汗洗脸梳头换衣都到会议室去。大家说听书记报告看看电视转播就可以了么怎么也是视频呀?视频会把人开成木头了么!马副镇长换上了新衣服,还刮了胡子,在宣布听会纪律:都带上笔记本和钢笔,记录得越详细越好,即便笔头子生,记不住或者生字不会写,但一定要做出在做笔记状。不准jiāo头接耳。不准看书看报。不准做活计,比如打毛衣,拿了挠挠在后领里搔痒,剪指甲,挖鼻孔,掏耳屎。大家面面相觑,悄声说:爷呀,他主持工作比书记镇长严么!马副镇长见大家注意力不集中,拿指头敲桌面,说:该放松时我给你们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该gān正事了你们就得严肃紧张全神贯注!我在宣布纪律哩还有人说话?!大家就静下来,白仁宝说:谁还没到?其实他注意到刘秀珍没到,故意要给刘秀珍难堪的。刘秀珍把头梳得光溜溜的出了房间,见翟gān部伸懒腰才往会议室走,刘秀珍说:你咋穿着拖鞋?翟gān事说:视频只看到头看不到脚。刘秀珍说:那你等着挨马副镇长训吧!翟gān事说:他算个毬!这话会议室里的人听到了,马副镇长也听到了,马副镇长脸上陡然一变,盯着翟gān事进了会议室,他说:我是毬,你是啥?!翟gān事这才知道自己的话被听到了,一时慌乱,就说:啊,啊我是毡毛!大家嗤的一下就要笑了,但已经不是笑的事了,便都把头低下去。马副镇长再没理会翟gān事,他继续宣布纪律:不准打盹。仰头时特别注意不能打哈欠,要面带微笑。不准乱走动和离开会议室。竹子就举了手,像个小学生。马副镇长说:你咋啦?竹子说:能不能带茶杯喝水?马副镇长说:喝水可以,主席台领导而前也都放水杯的。竹子又说:那喝了水要上厕所能不能离开会议室?大家终于忍不住,哄然大笑。马副镇长啪地拍了桌子,说:都严肃些!这是什么会议你贫嘴?!不想开会的这就离开!不想再在镇政府gān的,可以呀,立即办离职手续!训得竹子脸上不足了颜色。大家都看带灯,带灯却没有生气,站起来给竹子说:马镇长第一次主持视频会,你怎么不配合呢?来来来,你过来和马镇长坐在一起,你学着马镇长,马镇长gān什么你gān什么。竹子却说:他吃旱烟锅子,我受不了熏。坐到了带灯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