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灯_贾平凹【完结】(30)

于是，马副镇长审问王后生。

马副镇长问：你上告的材料是什么内容？王后生答：樱镇党政领导欺上瞒下，鱼肉百姓，只图政绩，不顾污染，引进的大工厂是祸害工程！马副镇长问：多少人在上告材料上签了名？王后生答：十三人。马副镇长问：十三人都是谁，姓什么叫什么哪个村寨的？王后生答：这我不说。马副镇长问：上告材料呢，把材料jiāo出来。王后生答：这我不jiāo。马副镇长问：由你啦？你必须说，必须jiāo！王后生答：我现在起就不回答你的话了。王后生果真不再说话，眼睛还闭上了。马副镇长说：哦，困了？我也困了，午饭后不睡一会儿人就没jīng神么，咱都睡一会儿。

马副镇长走出会议室，竹子也跟着出来。带灯、白仁宝和三个gān事还都在院里玩扑克，问情况怎么样，马副镇长说已承认了写上告材料和十三人在材料上签名，却再不肯jiāo待。吴gān事说：我撬他的牙口去！带灯说：你咋个撬？吴gān事说：他能受得了多重的打，我就能下得了多重的拳！带灯说：你打死他呀？咱要的是材料！就给马副镇长建议：这里继续审他，另外派人得去他家搜。马副镇长就派去了白仁宝和竹子，并问手机有电没有，随时和这边联系。白仁宝说：竹子去还不行吗？带灯说：我和竹子去，你们就都留下吧，千万记住，王后生那是块抹布，慢慢拧着才出水哩。带灯和竹子一走，吴gān事说：女同志弄这事不行，怪不得王后生嚣张了这么多年！马副镇长说：下来你们四个年轻人轮换着去审，一人两个小时，看在谁手里能把材料弄到了，我给谁奖二百元。吴gān事说：你替我打牌，我赚这二百元去。

吴gān事进了会议室，王后生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吴gān事说：王后生，把眼睛睁开！王后生眼睛不睁，还响了酣声。吴gān事看见墙上挂着一排记事本，记事本都用铁夹子夹着，就卸下两个，快捷地把王后生的两个眼的眼皮子夹了。王后生一下子跳起来，拿手要取铁夹子，吴gān事就用撑窝棍儿打他的手，说：你不是睡着了吗？王后生说：疼！疼！吴gān事说：你还睁眼不？王后生说：你取了铁夹子我就睁眼。铁夹子取了，吴gān事说：老实给我jiāo待，材料在哪儿？签名的十三个人都是谁？王后生又闭口不说话了，任凭吴gān事揪着他的衣领提起来又扔到地上，再是拿拳头在头盖上犁道儿，敲出了栗子包，仍是不说话。吴gān事说：你以为你是渣滓dòng里的共产党员吗？！用手使劲捏王后生的腮帮，把嘴捏开了，把痰唾进去。王后生看着吴gān事，把痰竟然咽了。吴gān事丢了手，说：你狗日的这么不怕脏！王后生说：你从嘴里出来的又不是从你屁眼屙出来的，有啥脏的？气得吴gān事扑上去扇耳光，直扇得王后生趴在地上，把头脑窝在身下。吴gān事把他往起拉，拉不起，拦腰抱，抱成一张弓了，手脚还不离地，两人就那么纠缠着移到了墙角，王后生更是借了力，身子撑得硬硬的。吴gān事提了拳头砸王后生的头，拳头砸在了墙上，一块皮砸掉了。吴gān事骂道：我日你妈！就掀屁股，屁股胡扯拧，裤子就绷开了缝，露出黑乎乎的屁眼来。吴gān事一指头捅进屁股眼往上勾着掀，王后生身子塌下去。吴gān事再是提了腿把王后生拉到会议室中间地上，猛一扭，整个身子翻过来，说：材料在哪儿？王后生说：在我家屋梁上吊的担笼里。吴gān事拍拍手，走出了会议室。

院子里马副镇长他们还在打扑克，白仁宝心不在焉，一会朝会议室看，一会又朝大门口看。翟gān事说：是不是等那个？白仁宝说：胡说啥哩，我操心吴gān事的本事哩。马副镇长说：静气，每临大事要有静气，打牌打牌！便见吴gān事出来了，问：怎么样？吴gān事说：材料在他家屋梁吊着的担笼里。马副镇长说：每临大事能静气了，身边必然会出奇才的。给带灯打电话。这时候，刘婶从镇街买回几份凉调的饸饹，马副镇长说：让吴gān事先吃！吴gān事也不客气，吃了一口，芥末呛得眼泪长流。带灯的电话就来了，说把王后生家搜了两遍，屋梁上根本就没吊担笼。吴gān事说：他耍我？！放下碗又进了会议室，说：王后生你狗日的耍我！屋梁吊的担笼在哪儿？王后生说：记错了，在jī圈里。吴gān事又出来，说：材料在jī窝里。端了碗再吃饸饹。饸饹还没吃完，带灯又来电话：jī圈里没有。吴gān事端了碗再次进会议室，说：你耍了我两次？！王后生眼睛瞪着不吭声。吴gān事说：你瞪着我是不是嘲笑我？把眼睛闭上！王后生还是瞪着眼。吴gān事就把碗里的芥末汤泼过去，王后生这回是杀猪般地叫。

马副镇长在院里叫吴gān事，吴gān事出去，马副镇长说：你来打一会牌，让翟gān事上。吴gān事说：肉煮到八成了你不让我煮？马副镇长说：不急么，轮过了一圈你还可以上么。

翟gān事进去，说：吴gān事刚才打你了？王后生说：镇政府会议室是渣滓dòng么，你看你看！他掰着自己嘴唇，又撅了屁股。翟gān事说：那你不该哄他么。王后生说：他把我打得头晕脑涨，我记不清了么。翟gān事说：我不打你，记不清材料放哪儿了，咱不说材料了，说十三个人都是谁？王后生说：你来唱红脸的。翟gān事说：唱红脸总比唱白脸好吧。王后生说：我有我做人原则，唱啥脸的我都不说。翟gān事说：不说也行。人肚子饥了就想吃饭哩，你几时想说了你再说。王后生却说：我要上厕所。翟gān事说：行呀行呀。拉着出了会议室。白仁宝问：这gān啥呀？翟gān事说：要上厕所。白仁宝说：狗日的屎尿还多！翟gān事拉着王后生走，王后生嫌走得快，说：我腿疼。翟gān事说：哦。拿脚在他腿弯子一踢，王后生扑咚跪下去，说：你也踢我？！翟gān事说：我试试是不是腿疼。王后生站起来刚走了两步，翟gān事又在腿弯子一踢，王后生再次扑咚跪下去，翟gān事说：还真的腿疼。王后生说：镇gān部没一个好的！翟gān事嘿嘿嘿地笑。到了厕所，王后生蹲在那里扑扑嗞嗞拉稀，翟gān事就招呼了白毛狗过来，猛地在狗屁股上踹了一下，狗忽地扑进去，王后生一受惊，坐在了蹲坑上，弄得一身屎尿。王后生让快把狗赶开，翟gān事不赶，王后生让快给他些纸擦屎尿，翟gān事不给，说：你已经脏成这样了，就在这里jiāo待吧，签名的都是谁？王后生gān脆就坐着不起来说：你让我臭哩，你爬在厕所墙头也臭。翟gān事说：签名的都是谁？王后生说：成全了你小伙吧，有镇东街的张三。翟gān事就对打扑克的喊：快记，签名的有镇东街村的张三。吴gān事说：狗日的他给你jiāo待啦？翟gān事回过头笑着说：他知道我是镇政府培养的后备gān部么。吴gān事骂道：势利鬼！于是，翟gān事就不停地从那边高声传过来人名，马副镇长就拿笔记着。翟gān事说：镇东街村张三——！马副镇长说：记啦。翟gān事说：南河村王朝——！马副镇长说：南河村王朝。翟gān事说：镇西街村李四——！马副镇长说：镇西街村李四。镇西街村有叫李四的？翟gān事说：荆河岩村马汉，药铺山村的吴耀轩，镇街药铺马小安。马副镇长说：慢点，慢点。吴gān事却说：药铺山村有和我同名同姓的？马副镇长觉得不对劲，说：张三李四王朝马汉，还有谁，马什么安？翟gān事说：镇街药铺马小安。镇政府出纳就叫马小安，她一直在她的房间里洗衣服，刚端了脏水出来倒，说：马小安？樱镇只我一个马小安，药铺里哪里还有马小安？！马副镇长立即骂道：狗日的王后生在戏弄咱哩！侯gān事你去把狗目的给我拉出来！

侯gān事去了厕所那儿，让翟gān事走开，出纳却端了一盆脏水盖头向王后生泼去，骂道：我和你有啥仇有啥冤，你竟说我的名字？别人欺负我，连你这样的人也欺负我？！马副镇长说：好啦好啦，你别掺和，让侯gān事把他拉到会议室里。但王后生浑身的屎尿，侯gān事不愿意动手去拉，把狗赶走了，让王后生自己出来，王后生就往出走，侯gān事又不让他出来了，说：你就那么脏的出来呀？把身上屎尿擦净！王后生却故意把手上的屎尿往厕所墙上抹。侯gān事就从水池那儿把浇花木的皮管拉过来，说：马出纳，你把水龙头拧开，我给王后生洗一洗。出纳真的就拧开水龙头，侯gān事就举着水管子往王后生身上冲。水冲得猛，王后生立时从头到脚浇透，他大声叫喊，水又冲进他的鼻里口里，就不叫喊了，在厕所墙角缩成一团。侯gān事继续在冲，厕所里聚起水潭，水从厕所门口往出流，侯gān事的鞋也被水泡了，他站在一块砖头上，砖头一打滑，皮管子没有拿好，水却朝空喷she，落下来把院子里的人淋湿了。刘秀珍在叫：你往哪儿冲哩？！侯gān事见不得刘秀珍，把气又发泄到王后生身上，越发对着王后生冲，冲得王后生身后的厕所墙皮掉了，里边的土成了个深窝，侯gān事还是在冲。王后生突然歇斯底里叫了一声。叫让他叫吧，院子里谁也没理会，侯gān事还在冲。王后生又歇斯底里叫了一声。马副镇长在含糊的叫喊声中似乎听到是在墙窟窿四个字，说：他说墙窟窿？侯gān事停了冲水，王后生又叫了一声在墙窟窿。侯gān事说：你说在墙窟窿，材料在墙窟窿？王后生浑身抖着，吐字不清，说：在我家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侯于事说：话说清！王后生说：我舌头是硬的，在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侯gān事立即给马副镇长说：招了，材料在他家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马副镇长说：别让他再耍弄咱！又让白仁宝给带灯打电话。侯gān事又开始给王后生冲水，咵哒，厕所墙头子垮了，泥土落在王后生的头上，水再把泥土冲开。带灯的电话回过来了，材料寻到了，果然在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院子里一片叫好，侯gān事不冲水了，说：你早说，墙头子就不垮了。

跌倒了不要立即爬起来

曹老八去见老唐，想给大工厂工地专门提供毛巾、牙刷和香皂肥皂的，刚到老唐的办公室门口，喊：唐主任！滑了一跤，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老唐说：呀呀，来就来么，咋还磕头哩？！曹老八往起爬，一时没爬起来，说：你这门口倒了花椒油啦，这滑的！老唐说：先不要爬，跌倒了不要立即就爬起来，你看看地上有没有啥可以拾的。曹老八真的在地上看，他没有拾到东西。

朱柱石从监狱回来了

带灯和竹子寻到了上告材料就往镇政府赶，路过镇街的一个巷头，陈大夫一摇一晃地过来，问：陈大夫你到哪儿出诊去了？陈大夫忙说没去，哪儿都没去。带灯说：哪儿没去你一头的水？肯定gān啥坏事了！原本是开玩笑的，陈大夫却jiāo待了他是去朱召财家了，是朱召财的儿子从监狱回来了，因为他和朱家还转弯抹角地沾一点亲，他只好去看看那朱柱石呀。带灯说：去朱召财家就去了呗，谁限制你不能去了？你说朱柱石回来了？！陈大夫松了一口气，说他是怕带灯说他觉悟不高的，但确实是亲戚，朱召财的老婆和我妈都是接官亭村的娘家，我妈年纪大，她把我妈叫表姐，我妈活着时候，她还来看望我妈的。带灯说：谁听你说这些！朱柱石是判了无期徒刑的，怎么能回来？陈大夫说不是释放回来的，是监狱实行人道主义，押着朱柱石回来给他爹奔丧哩。带灯就和竹子也要去朱家看看，把那份材料让陈大夫带给马副镇长。又害怕陈大夫偷看材料，带灯用手帕把材料包了，还在地上拾了根jī毛别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