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里苍蝇聚了疙瘩
带灯到了河滩,并没见到拉布,而镇街到河滩的土路上,许多人在跑,跑去看场面,看见了元老三从沙壕里被抬出来,昏迷不醒,血肉模糊,吓得又赶紧跑开,跑开了还不想回,站在河堤上说三道四。
河滩里原本是没有苍蝇的,而元老三屙了屎,又浑身往外出血,苍蝇就一下子来了。竹子弄不明白这些苍蝇都是从哪儿来的,趴在了沙壕里,趴在了元老三的身上,也趴在了哭叫着给元老三捏人中的人的胳膊腿上,而且还越来越多地飞来,像柳絮一样罩着人群,最后就在元老三的头上脸上聚了疙瘩。
元老五也跑来了,他叫着三哥,三哥!把元老三的眼珠子往眼眶里塞,苍蝇就哄地飞开了,眼珠子好不容易塞进眼眶,苍蝇又爬上去聚了疙瘩。元老五把元老三扶起要背回去,元老三的眼珠子又掉下来,苍蝇再次哄哄乱飞。带灯说:平抬,平着抬!掏出了手帕扔给元老五,让把元老三的脸盖住。
元老五冲着带灯喊:看见了吧,看见了吧,把人打成这样?!带灯说:往卫生院抬!元老五并没有抬他三哥,发了疯地却向村里跑去。
带灯指挥着把元老三用筛沙的铁网子抬着去卫生院了,就给竹子说,事情可能还没完,元家人肯定要去寻薛家闹事的,让曹老八去叫镇政府人,怎么这么久了没一个人来。竹子说:咱就不该来,民事打架么,别人看见了装着没看见,咱倒跑了来,现在让夹住手了!带灯说:你没看见元老三成了什么样了,如果真出了人命,那还不是镇政府的事吗?!让竹子快去找马副镇长,找着了直接到卫生院。
马副镇长拿主意
镇政府的职工几乎全喝醉了,横七竖八地躺在饭店里。马副镇长没有倒,在厕所里用指头在喉咙抠,吐出了一摊,虽然看见人都是双影,但仍觉得都躺在饭店里不成体统,就骂着饭店老板把人送回镇政府。老板用架子车一次拉五个人,拉了两次,这些人一回到大院,就各自在自己房间里睡觉。
曹老八在大院里大声喊:出事了,出大事了!人呢。人呢,谁在呀?!没有回应。敲这个门,门不开,敲那个门,门不开。马副镇长的老婆说:喝高了,不上班了,有啥事明日来。曹老八说:上班时间不上班?出人命案了还不上班?!马副镇长的老婆一听,说:是不是?进屋推马副镇长,曹老八也跟进来,一声紧一声叫马副镇长,马副镇长睁开眼,说:叫魂哩?!曹老八就又说:出事啦,薛家把元家要打出人命啦!马副镇长一下子坐起来,脑子清醒了。才要问是怎么回事,竹子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来。
元老三被抬到卫生院门前的漫道上,抬的人说:换个手,换个手!但没有人替换的,铁网子和元老三就掉到了地上,赶紧又抬起来,马副镇长也赶到了。马副镇长揭了元老三脸上的手帕,说:还有气儿没?抬的人说:有气,一直没醒过来。马副镇长的身上也趴了苍蝇,说:把人能打成这样,谁打的?带灯说:拉布打的。马副镇长说:我早料到要出事的,一山容不得二虎么!拉布呢?带灯说:我和竹子知道了这事就去了河滩,河滩里没再见到拉布。现在先送卫生院救人,费用的事还得你给卫生院说句话,过后结算就是。马副镇长却说:你过来。把带灯叫到一边。
马副镇长说: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书记镇长都不在了王后生上告哩拉布打人哩!王后生咱好不容易摆平了,这元老三被打成这样,你说咋办?带灯说:你主持工作哩,你拿主意。马副镇长说:我看是人不行了,如果送卫生院,肯定要死在卫生院,人一死元家能罢休,不是抬尸闹卫生院,就要把灵堂设到镇政府门口,那后边的麻烦就全来了。我的主意是咱把元老三不往卫生院送,也不往县医院送,直接送市里去。这样既显得咱重视伤者,要给伤者最好的治疗,他元家人怪不得镇政府,而重要的是元老三一旦死在市里医院了,立即就能在市里火化,元家要闹事,起码抬不了尸体闹事。带灯说:哦,你这想得长远。马副镇长说:抬磨子不能夹住咱的手么。带灯说:咋往市医院送人?小车领导都带了,只能还是你给老唐那儿要个车了。
马副镇长就喊:白主任,白主任!镇政府的gān部跟着过来的有白仁宝、翟gān事,还有会计出纳。白仁宝说:我在这。马副镇长说:救人要紧,啥事都可以出,千万不能出人命,镇卫生院没条件治人,往市里送!你去大工厂那儿找唐主任要辆车,你再陪着元家的谁就去市上,一个小时和我联系一次。白仁宝说:我可以去市上,会随时把情况给你汇报,但老唐那儿我要不来车,还得你出马。马副镇长说:啥事都得我出马?!
马副镇长一方面安排人去通知元家人来这儿等着,一方面让带灯和竹子去薛家把拉布带到镇政府调查事因,然后他和白仁宝去了大工厂工地。带灯却叫住了马副镇长,说:要不要给书记镇长汇报?马副镇长说:这事我早考虑了,应该汇报,事情再大不可怕,怕的是出了事不汇报,那就是咱的错。可我也想了,王后生的事咱汇报了,接着再汇报这打架的事,显得领导不在咱就压不住阵脚了。有许多事情往往是危机同时也是机遇,拐弯处能超车,王后生的事咱们已经处理得非常圆满,咱们也有能力把这打架事处理好。何况,元老三现在还没有死。带灯说:元老三要是死了呢?马副镇长说:所以我让尽快把人往市里医院送么。先压住,元老三只要不在樱镇地盘上死,就先不汇报。
带灯和竹子直接到薛家的钢材店里来。
大土场子
薛家的钢材店在镇东街村和镇中街村jiāo界的老槐树下,那里是个大土场子。大土场子虽然不属于薛家,但谁也没在大土场上碾麦扬谷堆禾垛子,甚至也没人去那里和泥拓坯,推碌碡轧过芦苇眉子,薛家就堆放着大量的长短粗细不一的钢筋、铁丝、水管子、模板和搭手脚架的钢管、包铁。大土场后就是院子,院子很大,有厅房和厢房,还有后院,院门是大铁门扇,吊着虎头大铜环,门头上写了钢材店三个字。大铁门十分沉重,开合时得使大力气,但似乎没合过,日夜敞开,没听说过有贼进去过。
带灯和竹子从未去过薛家,她们从卫生院门口往钢材店去,后边就跟随了一伙人。经过镇街的时候,镇街上几乎人人都知道拉布打了元老三,把元老三打坏了,镇政府带灯主任和gān事竹子去要找薛家了。于是,他们觉得这会有热闹,就要看热闹。吃喝店的王万年给人讲,那棵老槐树是几百年的老槐树了,那大土场也是历来出怪事。比如,清末年间,镇上土匪周世娃那时势力最旺,他家人常在老槐树上系了秋千dàng,有一次他三姨太dàng秋千dàng到最高时,一用力裤带断了,裤子掉下了,周世娃嫌丢人现眼,一枪就把三姨太从秋千上打了下来。比如,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樱镇是红白势力拉锯地区,共产党的游击队来了,在老槐树上挂过国民党镇长的头,后来国民党的保安队也来了,在大土场上铡过游击队的政委。比如,文化大革命中在那里批斗过镇党委书记,镇党委书记在垒起的两张桌子上晕倒了栽下来,从此瘫在炕上。那是块水土硬的地方,所以一直没人在那里盖房,只有换布说:啥地方还有镇不住的?!他们兄弟俩筑起了院子。王万年给人讲着,有人就说薛家是能镇住这地方的,开了钢材店,生意红火么,而且元家几十年谁惹过,拉布就敢去打他元老三了。有人却也说镇政府能允许这样把人往死里打吗,薛家的水土硬能硬过镇政府?!说什么话的都有,谁的话又都不能肯定,他们就跟随着带灯和竹子,去看热闹。
王万年又说:肯定有热闹。当年老槐树上挂着伪镇长的头,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那头挂着,嘴里还夹着他的生殖器。铡那个政委时,看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那政委被按在铡刀下了,在喊:共产党万——,铡刀按下去,头滚在一边了,还说出个岁字。
带灯和竹子到了大土场上,回头见跟随来的人那么多,就大声地说:跟着我们gān啥?散去,都散去!人群当然停下来,看着带灯和竹子进了薛家院子,他们又拥过来,站满了大土场。
院子里开着各种各样的花
一进院子,院子里竟然到处是花。沿着院墙根都砌了花坛子,栽种着蔷薇、月季、芍药、jī冠、美人蕉和蒿子梅,而就在厅房的台阶上,厢房的窗下,又是铁架子搭起三层,层层摆着小花盆,里边不是种着兰草、金jú,就是开着红的紫的huáng的粉的颜色的各种各样小瓣子花。竹子一脸的惊讶刚说出个“耶”,带灯咳嗽了一声,竹子挺直了身子,看见带灯的脸拉得长长的,她也就脸拉长了,张着鼻翼出粗气。
换布在,拉布在,乔虎也在。换布坐在厅房的桌边,桌上的麻将牌还没有收拾,他好像在发脾气,一边训斥着什么一边用手摸麻将牌上的条和饼,忽见带灯和竹子进了院,说:哦,是来了!就从桌上取了那副墨镜戴上,出来招呼。他说:啊!主任来了!主任可是第一次来我这里检查工作呀,给主任沏茶呀!凳子呢,快把凳子拿来!带灯已经上了厅房的台阶,太阳从屋檐上落下来,就照着她半个身子。带灯说:你兄弟呢?拉布在厅房柜前的木墩上坐着,脚上有脚气,用手使劲在脚趾缝抠,说:在这儿!带灯往厅房里瞅,先是光线暗,没看清,然后就盯着拉布,说:你把人打成那样了,你还在这儿稳稳坐着?拉布说:坐着哩,我不跑。院门口开始有人往里进,进来了就jiāo头接耳,院子里蜂飞来飞去嗡嗡,嘁嘁啾啾人声嘈杂。带灯说:没跑着好,你跟我到镇政府去!拉布说:我不去!带灯说:你必须去!屋子里一下子空气紧张了,院子的声响全都静止,换布就摘了墨镜,给带灯端来茶杯,说:主任,拉布是打了元老三,打人当然不对,可也要看打的是谁,元家兄弟横行乡里,拉布是在替群众出头哩,打了他是让他长个记性,知道天外还有天,人外还有人!竹子说:天是社会主义的天,人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换布见竹子插嘴,一挥手说:甭给我说这话,说这话我比你说得还好!又对带灯说:你看院里来了这么多人,没有不说元老三该挨打,兄弟五个十几年里太嚣张了么,得有人出来教训教训,你听听群众的呼声么。院子里就有了附和声:打得好,早该打了!带灯转过身,说:谁说打得好,站过来我瞧瞧。元老三现在昏迷不醒地要死了,谁给的权利让把人往死里打?!说话的又都闭了嘴c,带灯看到谁,谁就往后退,带灯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说想办法平息,倒来这么多人起哄!尚建安你来这儿gān啥,你怎么没领着那几个组长?!尚建安说:我是邻居,我不能串串门吗?带灯说:那你张正民也是邻居吗,你咋恁积极的,来煽风点火还嫌没死人吗?!张正民说:死人不死人与我屁事。说着往门外退。带灯说:闲人都出去,让开路来,拉布跟我走!突然,张正民在院门外大喊:又打了!又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