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吴清朴端来一沙锅jī翅,又提了一条剖好的鱼,一包四川特制的酸菜,让做酸菜鱼吃,虞白就询问饭店生意,吴清朴说生意还好,连着接待过了几批来旅游的洋人。虞白说:“还行,挣起美元了!”吴清朴说:“那导游认识夜郎,夜郎推荐来的,我还寻思着给导游提成了也该给夜郎也提些成的。”虞白说:“你给他提成他倒不肯收的,他只要到饭店去,你好好招待他就是了。”吴清朴说:“我也对他说过,有什么朋友来,就领来我替你招呼了,可他见外,从未领过人来吃饭,好些日子连他影儿也不见了。”虞白说:“他要来了,你把这钥匙给他。”就从脖子上取了那枚钥匙。
吴清朴说:“这钥匙他不是送你了吗?”虞白醒悟到钥匙的事吴清朴是知道的,一阵慌,忙改口道:“他捎过话来,说宽哥的一个外地朋友想看看这钥匙的,你jiāo给他就是了。”
吴清朴把钥匙带回饭店,两日里仍未见到夜郎。邹家的老大和老二因当时分财产的事来店里寻事,吵闹这饭店原是邹云开的,而邹云不在,全成了外姓人,得让吴清朴退出一部分钱财的。吴清朴当然不肯,去找过刘逸山,刘逸山却和陆天膺去外地旅游未归,又托五顺去南门口卦摊上测字,写个“公”字,推断为:公乃一言成讼,且公字末笔为玄武之形,主小人刁唆,将见官司。
吴清朴就惶惶起来,不敢多离开饭店,把钥匙jiāo给了小李,让小李夜里回保吉巷了转给夜郎。
夜郎其实一直在等着丁琳来反馈消息,却等不来,戏班就发生了一桩重大的事情,再也无暇去顾及了。戏班组建以来,演出活动是没有断过,钱也赚了一些,但南丁山毕竟在管理上不善谋略,惹恼了一些人,自在巴图镇演出后,也是宁洪祥在挖墙脚,小陆和小吴就因红包的事与他怄气吵闹,不辞而别。小陆、小吴一走,人心开始涣散,南丁山要加紧演出多挣钱来维持戏班,就想出了一个名利双收的招儿来,即:扶贫义演。先是初夏,市图书馆将一批多余的书捐赠给西京北三县贫困区的学校,又以此倡议发动了几家出版社赠书。这宗事先后宣传了个把月,广播、电视、报纸上官长兴出尽了风头。南丁山遇到困境,就有意要效仿,提出戏班义演的事,可心里总不踏实,夜郎就说:“他宫长兴能搞假的,买政治资本,咱为啥不挣钱?!”就同民俗馆和石牌巷的古锣鼓社联合了要扶贫义演,遂设立了办公室,以此号召捐款赠物。而戏班去几个郊县联系了,果然处处欢迎,包吃包住,夜郎便随戏班先去了东胜县。临出发前几个小时去保吉巷住处取换洗衣裳,正好遇见小李,小李就jiāo给了那把钥匙,夜郎“呃”了一声,当下面如土布袋摔过一般。去东胜县演了三天,又转到huáng义县,夜郎就病了,整日迷迷怔怔,约了三人去县城南关外河里钓鱼。河滩上芦苇成片,蝉鸣声声,远近没有人影,只在三五株柳树下的渡口横着一只小舟。四个人跳上舟安竿钓了一个时辰,太阳就晒得脖脸冒油,夜郎独自爬上岸,去一丛芦苇里撒尿。先还是要恶作剧,撒尿书写一行字的,突然一头栽下去。在舟上的三人听见响声,问怎么啦,连喊数声不见回应,过去看了,夜郎的屁股撅着,头却像犁铧一样往沙里戳。三人吓了一跳,忙过去拉起他,人已昏迷不醒,鼻里嘴里已经满是沙了,就叫道:“这是中了迷糊鬼了!”忙用指甲去掐人中,折了桃木条在背上抽打。夜郎醒过来,面色灰白,大汗淋漓,第一句话却说道:
“我想吃肉!”三人又气又笑,说:“人都快没救了,还只知道个吃?!”但还是将他背了,飞也似的到县城南关一家饭店,买了盘带把肘子让他吃。夜郎竞一口气吃了一半,也不用筷子,也不让旁人,嘴角两股油水往下流。饭店里饲养的那条狗一眼一眼看着那根骨头,他就是啃来啃去不肯丢。三人中有一个就是再生人的小儿子huáng长礼,瞧着夜郎的吃相难看,便突然想到夜郎原先并不吃荤的,怎么现在这般吃肉?他是经过再生人的事的,心下疑惑,小声对另外两人说夜郎莫非是饕餮附体?说得那两人也害怕起来,当下夺了筷子。夜郎说不吃也就不吃了,却jīng疲力竭,连脑袋也懒得举起。回到戏班,huáng长礼把经过告知南丁山,南丁山询问夜郎在河滩的事,夜郎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体。众人自不敢与夜郎相处,只有huáng长礼来陪他。过了两天,南丁山瞧他这副模样,就让huáng长礼送回西京,为了有个照应,直接将人jiāo付给宽哥。
宽哥领着夜郎去了一次医院,医院诊断却是没有什么病的,但人依旧发痴。奇怪的是喜吃肉食,一旦谈论起社会上的事,便异常亢奋,言语过激,粗话满口。宽哥不明白他的心态已经平和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又退回到以前的境地,免不了又指责他。夜郎以前但凡被指责,心服与不服,口上是不大争辩的,现在却宽哥说东,他说西,宽哥躁了,他比宽哥还要躁。宽哥就去找了颜铭来,暗中叮咛颜铭去时装团请了假,好好陪陪夜郎,说:“他如果真有了什么病,那也就是偏执病,这只有你们女人慢慢来调整了。”颜铭说:“宽哥这么说,女人是药方子了?”宽哥说:“现在不兴了思想工作,我也不会作思想工作,但我知道,人病了要吃啥补啥,核桃仁补脑,猪肝补人肝,夜郎这病是心理上毛病,一个大男人,到结婚的年龄不结婚,阳得不到yīn,就要犯问题了。——这你不必介意,我早就说你们该结婚了,你们谁也不听我的话,缺女人就得吃女人嘛!”颜铭脸刷地通红。宽哥说:“我也不多说了,他人在我这儿到底效果不好,你接到祝老那儿去住,事情或许会好些——我意思你明白了吗?”颜铭点了头,眼却羞得不敢看宽哥。当天晚上就劝说夜郎搬住到了祝一鹤的家里。
夜郎并不想在祝一鹤家住,但住回保吉巷,一是怕见到五顺、小李,二是怕戏班在外县,自己没有事,独自在房里不知会难受成什么样儿。与虞白矛盾后,盼望着虞白会来说明情况的,而期望过高了,失望太大,连那枚钥匙也被退回来,回想她当初讨要钥匙时是多么迫切,如今竟让别人退回来,是虞白把他从心里要完完全全地抹去了:到这个时候,夜郎为自个的多情而羞耻得脸面发烫,明白了自己毕竟是一个无权无势无钱无职甚至也无才无貌的社会上làngdàng的闲人,原本是不该与虞白有非分之想的。人到底是和物一样地要类分,自己是和颜铭属于一类的,虽然自己对颜铭三心二意过,颜铭还在爱他,在这个时候也并未嫌弃他,玉女就要住在天庭,土地爷就得呆在地上,神该归其位的。夜郎就这样同意了在祝一鹤家住一段时间。
夜郎住在了祝一鹤家,颜铭又因为请了假,阿蝉就趁机提出她来城里这么久了,还没有去西京周围的名胜点看看的——想出外玩几‘天。阿蝉一走,颜铭是睡在卧室的,夜郎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第一天夜里,颜铭是把卧室的门插了,却一夜没睡好,听见门响了几次,以为是夜郎来敲她的门,迷糊中坐起,没有了什么响动,就认作是夜郎去厕所了吧,倒笑自己的可耻。重新睡下,竞怎么也睡不着了,浑身火烧火燎的,觉得茓里这儿痒那儿痒,却也不好意思开了门去客厅。赤了脚悄悄下来,轻轻抽开门插,想夜郎若是有那个胆儿,他要敢进来,她也就敢接待了他的。但夜郎没有进来。翌日她早起,夜郎睡在沙发上还未起,嘴角流着涎水。靠着厨房门看了他一会儿,却想:夜郎乃是贼胆儿大的人,怎么就会一夜老实?涎水流得那么多,看来睡得死沉,是压根儿就没有了那种冲动么?怎么没有冲动,心里淡漠了我吗?好长时间里,夜郎是没来找我了,那一夜在保吉巷碰着的两个女子,会是夜郎的什么人呢?颜铭想得心乱起来,已经走到沙发旁了,要叫醒他来问问,可她没有,退到厨房里来择韭菜,哭不得笑不得,竟轻轻地唱起来。她唱的是一首古老的歌谣,歌谣名叫《叹四季》,但颜铭没有唱词,只哼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