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集续编_鲁迅【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鲁迅



(4)锻炼这里是罗织罪名的意思。

(5)四烈士指辛亥革命时炸袁世凯的杨禹昌、张先培、huáng之萌和炸良弼的彭家珍四人。他们合葬于北京西直门外约二里的万生园(即今北京动物园),在张、huáng、彭三人的墓碑上都没有镌上一个字。圆明园在北京西直门外二十余里的海淀,是清朝皇帝避暑的地方,清咸丰十年(1860)被侵入北京的英法联军焚毁。三一八惨案后,被难者家属和北京一些团体、学校代表四十多人,于二十七日召开联席会议,由民国大学校长雷殷报告,他认为公葬地点以圆明园为宜,并说已非正式地与内务总长屈映光商议,得到允诺等。会议遂决定成立“三一八殉难烈士公葬筹备处”,并拟葬各烈士于圆明园。

(6)许褚三国时曹操部下名将。“赤体上阵”的故事,见小说《三国演义》第五十九回《许褚luǒ衣斗马超》。清初毛宗岗《三国演义》评本,卷首有假托为金圣叹所作的序,并有“圣叹外书”字样,每回前均附加评语,通常就都把这些评语认为是金圣叹所作。金圣叹(1608—1661),名人瑞,江苏吴县人,明末清初文人,曾批注《水浒》、《西厢记》等书,他把所加的序文、读法和评语等称为“圣叹外书”。

京津间许多次大小战争,战死了不知多少人,为 讨赤 也;(2)执政府前开2排枪,打死请愿者四十七,伤百余,通缉 率领bào徒 之徐谦等人五,为 讨赤 也;奉天飞机三临北京之空中(3),掷下炸弹,杀两妇人,伤一小huáng狗,为 讨赤 也。
京津间战死之兵士和北京中被炸死之两妇人和被炸伤之一小huáng狗,是否即 赤 ,尚无 明令 ,下民不得而知。至于府前枪杀之四十七人,则第一 明令 已云有 误伤 矣;
京师地方检察厅公函又云 此次集会请愿宗旨尚属正当,又无不正之行为 矣;而国务院会议又将 从优拟恤 (4)矣。然则徐谦们所率领的 bào徒 那里去了呢?他们都有符咒,能避枪pào的么?
总而言之: 讨 则 讨 矣了,而 赤 安在呢?
而 赤 安在,姑且勿论。归根结蒂, 烈士 落葬,徐谦们逃亡,两个俄款委员会委员(5)出缺。六日《京报》云:
昨日九校教职员联席会议代表在法政大学开会,查良钊主席,先报告前日因俄款委员会改组事,与教长胡仁源接洽之情形;次某代表发言,略云,政府此次拟以外教财三部事务官接充委员,同人应绝对反对,并非反对该项人员人格,实因俄款数目甚大,中国教育界仰赖甚深 。 (6)又有一条新闻,题目是 五私大亦注意俄款委员会 云。
四十七人之死,有功于 中国教育界 良非浅甚少也。 从优拟恤 ,谁曰不宜!?
而今而后,庶几 中国教育界 中,不至于再称异己者为 卢布党 欤?
四月六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四月十日《京报副刊》。
(2)指一九二六年chūn夏间,冯玉祥国民军与奉系军阀李景林、张宗昌所部直鲁联军在京津间的战争。当时奉系军阀称国民军为 赤化 ,称他们自己对国民军的进攻为 讨赤 。
(3)奉天飞机三临北京之空中一九二六年四月,在国民军与奉军作战期间,国民军驻守北京,奉军飞机自二日起,连续三天飞临北京投弹(作者此文写于四月六日;此后奉军飞机还曾到北京投弹数次)。奉天,辽宁省的旧称,当时是奉系军阀张作霖盘踞的地方。
(4) 从优拟恤 段祺瑞执政府国务院于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日开会后,发布 怃恤令 说: 此次徐谦等率领bào徒,实行扰乱,自属罪无可逭。惟当时群众复杂,互相攻击之时,或恐累及无辜,情属可悯。着内务部行知地方官厅,分别查明抚恤。
(5)两个俄款委员会委员应为三人,参看本书《可惨与可笑》及其注(10)。
(6)此段引自一九二六年四月五日《京报》(文中的 六日 应为 五日 )发表的《九校代表对改组俄委会意见》的新闻。九校,指当时的北京大学、工业大学、农业大学、医科大学、法政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女子大学、艺术专门学校九所国立大学。下文的五私大,指当时北京的朝阳、民国、中国、平民、华北等五所私立大学。

1

积在天津的纸张运不到北京,连印书也颇受战争的影响,我的旧杂感的结集《华盖集》付印两月了,排校还不到一半。

可惜先登了一个预告,以致引出陈源教授的“反广告”来——

“我不能因为我不尊敬鲁迅先生的人格,就不说他的小说好,我也不能因为佩服他的小说,就称赞他其余的文章。我觉得他的杂感,除了《热风》中二三篇外,实在没有一读之价值。”(2)(《现代评论》七十一,《闲话》。)

这多么公平!原来我也是“今不如古”了;《华盖集》的销路,比起《热风》来,恐怕要较为悲观。而且,我的作小说,竟不料是和“人格”无关的。“非人格”的一种文字,像新闻记事一般的,倒会使教授“佩服”,中国又仿佛日见其光怪陆离了似的,然则“实在没有一读之价值”的杂感,也许还要存在罢。

2

做那有名的小说《DonQuijote》的M.deCervantes先生,穷则有之,说他像叫化子,可不过是一种特别流行于中国学者间的流言。他说DonQuijote看游侠小说看疯了,便自己去做侠客,打不平。他的亲人知道是书籍作的怪,就请了间壁的理发匠来检查;理发匠选出几部好的留下来,其余的便都烧掉了。(3)大概是烧掉的罢,记不清楚了;也忘了是多少种。想来,那些入选的“好书”的作家们,当时看了这小说里的书单,怕总免不了要面红耳赤地苦笑的罢。

中国虽然似乎日见其光怪陆离了。然而,乌乎哀哉!我们连“苦笑”也得不到。

3

有人从外省寄快信来问我平安否。他不熟于北京的情形,上了流言的当了。

北京的流言报,是从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章士钊“整顿学风”以还,一脉相传,历来如此的。现在自然也如此。

第一步曰:某方要封闭某校,捕拿某人某人了。这是造给某校某人看,恐吓恐吓的。

第二步曰:某校已空虚,某人已逃走了。这是造给某方看,煽动煽动的。

又一步曰:某方已搜检甲校,将搜检乙校了。这是恐吓乙校,煽动某方的。

“平生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不吃惊。”乙校不自心虚,怎能给恐吓呢?然而,少安毋躁罢。还有一步曰:乙校昨夜通宵达旦,将赤化书籍完全焚烧矣。

于是甲校更正,说并未搜检;乙校更正,说并无此项书籍云。

4

于是连卫道的新闻记者,圆稳的大学校长(4)也住进六国饭店,讲公理的大报也摘去招牌,学校的号房也不卖《现代评论》:大有“火炎昆冈,玉石俱焚”(5)之概了。

其实是不至于此的,我想。不过,谣言这东西,却确是造谣者本心所希望的事实,我们可以借此看看一部分人的思想和行为。

5

中华民国九年七月直皖战争开手;八月,皖军溃灭,徐树铮等九人避入日本公使馆。(6)这时还点缀着一点小玩意,是有一些正人君子——不是现在的一些正人君子——去游说直派武人,请他杀戮改革论者了。终于没有结果;便是这事也早从人们的记忆上消去。但试去翻那年八月的《北京日报》,还可以看见一个大广告,里面是什么大英雄得胜之后,必须廓清邪说,诛戮异端等类古色古香的名言。

那广告是有署名的,在此也无须提出。但是,较之现在专躲在暗中的流言家,却又不免令人有“今不如古”之感了。

我想,百年前比现在好,千年前比百年前好,万年前比千年前好……特别在中国或者是确凿的。

6

在报章的角落里常看见对青年们的谆谆的教诫:敬惜字纸咧;留心国学咧;伊卜生(7)这样,罗曼罗兰那样咧。时候和文字是两样了,但含义却使我觉得很耳熟:正如我年幼时所听过的耆宿的教诫一般。

这可仿佛是“今不如古”的反证了。但是,世事都有例外,对于上一节所说的事,这也算作一个例外罢。

五月六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五月十七日《语丝》周刊第七十九期。

(2)此段引自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三卷第七十一期(一九二六年四月十七日)发表的《闲话》。他在文中先举《呐喊》作为中国新文学运动最初十年间的短篇小说的代表作品,接着就攻击鲁迅的杂文。

(3)见塞万提斯著《堂·吉诃德》第五、六章。关于说塞万提斯“像叫化子”的话,参看本卷第239页注(39)。

(4)卫道的新闻记者,圆稳的大学校长指成舍我、蒋梦麟等人。据一九二六年四月二十八日上海《时事新报》和同年五月一日广州《向导》周报第一五一期报道,自标榜“扑灭赤化”的奉军及直鲁联军进占北京,并采取枪毙《京报》社长邵飘萍等严厉镇压手段后,北京报界和学界一片恐慌,《世界晚报》成舍我、《中美晚报》宋发祥和“素号稳健的北大代理校长蒋梦麟”等均先后逃匿。

(5)“火炎昆冈,玉石俱焚”语见《尚书·胤征》,好坏同归于尽的意思。

(6)指一九二○年七月北洋军阀直皖两系之间的战争。直系军阀以曹锟、吴佩孚等为首;皖系军阀以段祺瑞、徐树铮等为首。战事于七月中旬开始,不数日皖军溃败;北洋政府于七月底免去段祺瑞一切职务,并通缉徐树铮、曾毓隽、朱深、李思浩等十人。除李思浩外,其他九人都逃入日本公使馆。下文所说的广告,不见于《北京日报》;

究系何报,未详。

(7)伊卜生(H.Ibsen,1828—1906)通译易卜生,挪威剧作家。主要作品有《玩偶之家》、《国民公敌》等。“五四”时期它们曾被介绍到中国来,在当时反对封建主义和妇女解放的斗争中,曾起过积极的作用。但是,作品中的个人主义思想和反群众的情绪,也曾被胡适等利用来进行反动宣传。

——然而还是无花的

因为《语丝》(2)在形式上要改成中本了,我也不想再用老题目,所以破格地奋发,要写出“新的蔷薇”来。

——这回可要开花了?

——嗡嗡,——不见得罢。

我早有点知道:我是大概以自己为主的。所谈的道理是“我以为”的道理,所记的情状是我所见的情状。听说一月以前,杏花和碧桃都开过了。我没有见,我就不以为有杏花和碧桃。

——然而那些东西是存在的。——学者们怕要说。

——好!那么,由它去罢。——这是我敬谨回禀学者们的话。

有些讲“公理”的,说我的杂感没有一看的价值。那是一定的。其实,他来看我的杂感,先就自己失了魂了,——

假如也有魂。我的话倘会合于讲“公理”者的胃口,我不也成了“公理维持会”会员了么?我不也成了他,和其余的一切会员了么?我的话不就等于他们的话了么?许多人和许多话不就等于一个人和一番话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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