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仙来到了化工厂托儿所的窗外,一眼就看见小猫,一个保育员正拿着一瓶淡huáng色的液体往小猫嘴里塞。蓬仙或许是急晕了头,一时竟然找不到托儿所的门,gān脆就从窗子里翻了进去。里面的保育员惊呆了,纷纷过来围住了蓬仙,蓬仙也来不及解释,衣裳一撩就抢过了小猫。这样过了一分钟,母婴俩脸上都露出了一种轻快幸福的笑容。保育员们却仍然没醒过神来,七嘴八舌地盘问开了,你是陈会计的什么人?你是她弟媳妇吗?你是她请来的奶妈吗?
蓬仙不理睬这些问题,她伸出食指在婴儿脸上轻轻划了一圈,说,才两天不到,就瘦了一圈。又指着chuáng上的奶瓶问,那瓶子里huáng颜色的,是什么东西?保育员说,桔子汁呀,陈会计关照的,两点钟给孩子喂桔子汁。蓬仙一听火又窜上来了,她说,懂个屁,桔子汁也能顶饱?这么酸的东西,孩子的胃怎么受得了?孩子那胃比豆腐还嫩呀,这么喂孩子不得胃病才怪。蓬仙说话的嗓门很高,几个午睡的孩子被吵醒了,哇哇大哭起来,保育员们就请蓬仙到外面说话,蓬仙一边走一边说,这儿的孩子胆小,换了我家那些孩子,就是来个戏班子在他们chuáng前唱戏打鼓,他们也不会哭一声。
到了外面蓬仙仍然抱着小猫,后来女会计闻讯赶来,看见蓬仙抱孩子的那模样那表情,她就预感到这个女婴已经不属于她了。蓬仙的目光冷冷地投she过来,充满了愤怒和轻蔑。
女会计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蓬仙说,我要是不来,孩子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女会计急了,她说,你怎么这样说话?孩子不是好好的吗?你以为就你的奶水值钱,孩子离了你就活不成啦?
蓬仙抱住小猫朝左边右边晃了几下,现在看来我的孩子离了我就是活不成。蓬仙的语气忽然变得平静,她抱着小猫走到女会计面前,说,我要带她回家,你要不要再抱一抱她?女会计绝望地扭过头去。你不要抱最后一下?蓬仙在女会计身边停留着,她脸上的表情像雨云一样急迟地变幻着,最后变成一丝悲哀的冷笑,她说,你也不怎么样,我还是看错人了。
女婴小猫就这样被她母亲又抱回了家,第二天我们街上那些好事的妇人来到冯家,她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女会计的那瓶桔子汁,蓬仙听得不耐烦了,她说,咳,喂点桔子汁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变卦也不是为了桔子汁,是她没经住我的考验,我让她抱孩子最后一下,我想看她抱孩子时哭不哭,她一哭我的心肯定软了,可是她不要抱,她不要抱,那个女人,她没经住我的考验呀!
小猫像一只小猫一样偎着蓬仙长大了。
冯家九个孩子中,蓬仙最疼爱的就是小猫,小猫的哥哥姐姐嫉妒她,吵起嘴来就说,你以为妈疼你?你刚生出来时差点让妈送给人家。小猫不相信,跑去问蓬仙,蓬仙笑着回答她,别听他们胡说,就是把他们八个都送人了,妈也不会把你送走的。
蓬仙到哪儿都带着小猫,蓬仙到哪儿小猫都跟着。小猫七岁那年跟着母亲去杂货后买扫帚,看见一个女人在柜台另一侧买凉席,那女人的手在凉席上一遍遍地搓摸着,眼睛却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小猫有点害怕,就躲在蓬仙的身后不让她看见,等到那女人走出了杂货店,小猫就大声地问蓬仙,那人是谁?她为什么要盯着我看呢?
蓬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地笑起来,她在小猫脸蛋上拧了一把,说,她当然要盯着你看,看你长得漂亮不漂亮,看你懂事不懂事,你差点做了她的女儿嘛。
小猫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哇哇大哭起来,小猫还用新买的扫帚打母亲的屁股,蓬仙怎么哄也没用,一咬牙就使了个杀手铜,她高声喊道,再哭,你再哭我真的把你送给她,送给她去做女儿!
这下小猫被吓住了,小猫顿时止住了哭闹,她的两只手死死地抓住蓬仙的衣角。她的眼睛恐惧地望着杂货店门外,幸运的是那个女人已经拐过街角不见了,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蓬仙朝杂货店的女店员挤了挤眼睛,她说,没有办法,自己的孩子就得自己养。
那还用说吗?女店员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还用说吗?
新天仙配
董永站在父母的坟冢前,他是来哭坟的,但是董永站在那儿,从曙色熹微的黎明一直站到太阳初升,他的眼泪始终流不出来。流不出眼泪也就哭不出声音,董永堂堂男儿郎,他是绝不会像村里的那些妇人那样,一边朝官道上的行人左顾右盼,一边扯着嗓子在亲人们的坟上哭号的。
董永弯腰拔掉了父母坟上的几株杂草,点燃了一堆纸钱,他看见风把坟前的白幡chuī得噼噼啪作响,纸钱燃起的火苗也随风势左右倒伏,清明时分风露寒冽,董永忽然想至,父母的亡灵会不会觉得冷,他记得母亲临死时身上穿的寒衣千疮百孔,露出的棉絮是乌黑gān硬的,董永想到自己做了多年的游乡货郎,手里不知卖掉了多少棉花和布匹,却未曾想到给母亲置一件新衣,董永心里一阵酸楚,一滴眼泪就挂在了他的年轻的脸颊上。
但是董永仍然哭不出来,他想也不一定非要哭出来的,孝悌之事不在于眼泪,董永这么想着就拍却了身上的尘土,朝老榆树下走去,他的货郎担就放在老榆树底下。
董永发现老榆树底下的一圈huáng土湿漉漉的,像是刚刚下过了雨,他货郎担上的青布和花边都沾上了亮晶晶的水珠,好大的露水!董永抬头看了看早晨的天空感慨道。他随手提起了货郎担,突然觉得它一头沉一头轻,董永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一个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他的货郎担上。
董永目瞪口呆,他看见一个沉鱼落雁之貌的女子,身着白祆红裙,浑身湿漉漉地坐在他的货郎担上,这个女子他从未见过,但董永分明看见她以长袖掩面,遮住了一个妩媚魅人的笑容。
小姐,你从哪儿来?董永结结巴巴地问。
女子架然一笑,她的目光缠绵地绕着董永,但仅仅是一会儿,她便羞涩地背过脸去,女子说,董永,你猜猜吧。
你认识我?董永说,你是庆州城里的人吧,要不你就是赵集赵大人家的小姐,可我没去过赵大人家,赵家门口的狗见到货郎就咬呀。
女子仍然背转着身,她的长长的锦袖却抛过来,轻轻打到董永的肩上,她说,董永,就是让你猜到天黑你也猜不出来,不如我告诉你吧,我从那儿来。
董永看见女子的纤纤索指指着天空,董永就抬头朝天空看,他说,那是天,那是太阳,那儿可没有村庄人烟呀,我看你浑身湿漉漉的,倒像是从水塘里爬上来的。
女子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董永呀董永,你忘了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了,王母娘娘的天宫里不是有七个仙女吗?我就是七仙女呀。你小时候不是常对你母亲说,你长大了要娶七仙女吗,我就是七仙女呀。
董永木然地面对女子俏丽的背影,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但他的脸开始涨红了,他的心开始怦然狂跳,董永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坟地四周清寂无人,太阳才刚刚升到老榆树顶上,清明上坟的人群还没出村呢,董永壮着胆子趋前一步,他先是偷偷地在女子的袖沿上摸了一下,凭借他对丝帛棉布的经验,他判断那是真实的织锦,然后他更大胆地摸了摸女子的手,那只小手是滑润而温热的,意外的惊喜使董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七仙女后来告诉董永,所有下凡的仙女都是浑身湿漉漉的,因为从天宫到尘世路途迢迢,其间要穿越无边无际的霜露云水。
董永跑到他叔叔的铁匠铺子去禀报他的婚事,董永说,我娶了亲啦。他一连说了三遍,叔叔还是没听清,他正忙于给一只犁头淬火,叔叔说,你饿了?锅里还有一块红薯,自己去拿吧。董永便跑去凑近他叔叔的耳朵又叫喊了一遍,我娶了亲啦!
董永的叫声终于使铁匠铺里杂乱的叮当声沉寂下来,叔叔家的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着他,叔叔说,你娶亲?你没在说胡话吧?我知道你到了娶亲成家的年龄了,可是我们家老大都快二十三了,还打着光棍呢,娶亲娶亲得娶个女子,又不能娶个母羊母猪回来,董家穷出了名,哪个女子肯嫁到董家来呢?
童永说,已经来了,她昨天夜里就在我屋里了。
叔叔说,是你在路上捡的女子?该不是朝廷追缉的女犯人吧,要不是个半死不活的逃荒妇?
董永摇了摇头,大声说,不是,不是,她比天上的仙女还要美丽还要gān净,不,她本来就是天上的仙女呀。
叔叔走过来摸了模董永的额头,不烫,他又把手按在董永的手脉上,他说,还在跳呢,叔叔最后翻开董永的眼皮查了查他的瞳孔,又说,还亮着嘛。
董永生气地推开了他叔叔的手,说,你们爱信不信,我要回家了。七仙女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董永刚刚回到他的茅屋,叔叔一家人和村里的乡亲都跟来了,茅屋的残扉陋窗被许多手推开,许多脑袋急切地探进来,他们果然看见了坐在灶前chuī火的那个女子,一个像仙女一样美丽gān净的女子。有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的嘴里发出啧啧之声,两只手却不停地揉搓自己的眼睛,只有一个孩子指着chuī火的七仙女尖声叫道,她是仙女!
七仙女在众目睽睽之下chuī炉膛里的火,她chuī火的样子酷似一个农妇,但她美丽的容颜和清澈的眼神遮掩不住天界的气息,窗外的农人们被这种气息阻挡了鲁莽的脚步,他们进不了董水的茅屋,他们看见七仙女从铁锅里端出了一屉热气腾腾的雪白的馒头,要知道董庄的农人从小到大见不了几次这么白的馒头,不仅是孩子,几个老人也立刻流下了口水。
七仙女把那屉馒头jiāo给董永,她说,端给乡亲们吃吧。
不,董永说,给他们吃了我们就没有了。
给他们吃了我们还有。七仙女说,听我的话,端给他们吧。
董永很不情愿地把一屉馒头放到了门外,顺手又抓回了几个,董永说,你们吃吧,不怕撑着你们就吃吧。
没有人被董永的威胁吓倒,农人们很快将那些馒头一抢而空,好几个人被噎着了,他们的喉咙里发出咯嗒咯嗒的响声,七仙女倚门而立。门外的那种声音使她神色悲凄,两行珠泪悄然流下。董永上前扶住七仙女,他以为七仙女在生谁的气,他不知道七仙女心中充满了仙子对凡人的悲悯之情,七仙女握住董永的手,把她的泪水留在董永的指缝间,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说,这么多年了,地上的人们还在受苦。
农人们饱食了一顿后才想起他们还没有闹董永的dòng房,那天夜里他们卷土重来,企图按传统的习俗让七仙女穿越男人们的裤裆,但董永手执一根打狗棍挡在茅屋的门口,朝众人怒目相向,董永的叔叔说,你怎么这样小气?虽说你媳妇是个仙女,但她既嫁了你就是董家的人,就该按我们的风俗钻裤裆呀,董永说,不钻就是不钻,她是七仙女,怎么能让她钻你们的臭裤裆?你们谁敢来闹,谁闹我就打断他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