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如果一个人不经过努力,不经过劳动,不经过创造,那么还想入非非,这种“理想”最后只能是空想。我认为把理想变为现实实际上就是人生的全部内容。人活着就是要把自己无数的梦想和理想变为现实。当然,不是所有的理想都能实现,但是你在整个一生中总有应该实现的理想或是梦想。
记者:现在社会上讲实惠的人可以说是越来越多,讲理想的人有人也说是越来越少,你沉得理想和实惠之间是否有矛盾,就是说是不是讲理想就不讲实惠,讲实惠就不讲理想。
路遥:这是一篇大文章。在现在的青年身上是存在一种追求实惠的倾问,理想的光芒有些暗淡。我们现在发展经济建设,这个过程中必然要影响到人们的意识。人们计较一些个人的实际问题,讲究实惠,也可以理解。但是我认为这并不是要以牺牲自己的理想作为代价的,尤其是这几年,老是感觉到我们的生活中缺一种什么东西。我想是缺少了一点罗曼谛克jīng神。现在青年人的罗曼谛克jīng神太少了。我甚至还想专门写一部小说反映这个问题,题目叫《寻找罗曼谛克》。我觉得在青年人身上应该有一种罗曼谛克的东西,尤其是在一个太世俗、太市民化的社会中,罗曼谛克能带来一种生活的激情。想想战争年代,那时候男女青年有什么物质的享受?但他们那么年轻,有的人在二十来岁就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他们为一种理想,为一种jīng神,而使青chūn激dàng。这种活法,是非常令人激动和感奋的。如果一个人在jīng神生活上没有光彩,即使他有好多钱,仍然是贫困的——和贫困一样可悲。
记者:您刚才您到现在的年轻人当中普通缺少一罗曼谛克的jīng神,也就是说活得太实在啦。我们从我们从事的工作中,从许多青年人的来信和谈主知中也能够理解到青年人的这种苦闷。我们想问您,如果一个青年人感觉到自己满足于现状,有点不思进取,没有什么追求,也没有什么追求,也没有什么理想,但是,他来向您请教,请您给他出个主意,您将如何告诉他。
路遥:这个问题实际上就是我们所有的人一生要思索的问题。如前面所说实际上就是我们应该咋样活着,或者说咋样活着才有意义。在任何时候,在物质不发达的时候,一直到物质发达的时候,永远存在人应该活着这样一个问题。好多问题要青年自己解决。归根结底,我们需要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而不是一种消极的人生态度和一种过分的自我主义。也就是说,我们不仅使自己活得很,也应该想办法去帮助别人。
无声的汹涌
——读李天芳、晓雷著《月亮的环形山》
《月亮的环形山》我是在四天之内读完的,我感到作者通过这部小说,把握住了小说创作的个中三味,甚至把握到了一种几近纯青的程度。
要具体地谈这部作品,几乎无从谈起,但你处处感到一种无声汹涌,这就是本事。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是否就属这种境界?作者表达的是对生活的整体经验,而不是讲故事,处处都是思想的火花和情绪的激流,因此处处引起你的触动。一般的者要读故事,读曲折离奇的故事,而高层次的读者决不满足于听故事,而要求读生活。故事完整而共它一切方面乏味的小说,读《月亮的环形山》这样的书,就愿意一直读下去。这种小说,很难跳着读,只能字字句句地玩味,这是因作品处处渗透着作者独特而真实的感受,对读者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牵引。
有的小说,看似故事很吸引人,但随时都让人疑窦突生:生活是这样吗?这可能吗?作者只有设身处地,让人信用,才谈得上让人接受,让人感受。好的长篇小说,看似“无事”,实上处处闪烁着对生活的真知灼见。每一段的每一句都要写得好,不仅仅是写得正确,前后左右抽扯照应住主不够了,而应该在每一个段里,甚至在几个短句中,都有让人眼睛一亮的东西,在一个小小的语言的漩涡里、段落的港湾里,都要有丰富的层次,丰富的景致。只要每一段都写好,比刻意追求一个完整的故事更有魅力。天芳散文的语言和晓雷诗的语言,这一次完全蜕主烃为真正意义上的小说语言。应该有散文、有诗,但在小说中,散文和诗都应该成为小说中的散文和诗,成为真正的小说语言。也正因为这样,这部小说才区别于其它小说。有的小说追求新闻报道式的爆炸效果,而这是一个追求艺术效果的作品。小说不能靠事件去冲击。这个小说显然企图用艺术来征服者,因之我读起来特别有兴趣。真是无从谈起,但写成了三十多万字。要达到这一点,可不容易。我还未读后边的时候,就在想象,等到把后边读完后,就发现和我想象的完全吻合。一切都是自然的。只有巨大而充匠心的劳动才能造成不露加工痕迹的作品。
有的人可能把这种小说仅仅看作是语言讲究,这种认识是浅薄的。最主要是一种深切的体验和感受。这部书使我感受到了内容上的一种真诚性,这种真诚性又得到了一种qiáng有力的表述。有的小说缺乏生活的真诚感,只是为写而写;有的虽然具备真诚,却不能通过艺术特别是语言的品味达到。而这部作品尽可能把两者结合在一起。最主要的是对生活的深切感受和理解,然后才是语言的表述,这两者的结合,才能造成真正意义上的小说。这部小说的真价值就在于此。尽管描写是平静的,但内心充满了bào风骤雨。把读者引进心灵深处,这才是一个真正博大的世界。人的jīng神世界是一座无边的宫殿。作家体验是任何人不能代替的,读者是跟着作家提供的体验去思索的。因此,这部小说在外部的结构上似乎特别平淡,但具有真正内在的张力。
《月亮的环形山》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对人的心灵世界的开掘,它追求另一种格局的广大。《九三年》和《简爱》不同,一个着重于社会史的描绘,一个着重于心灵史的开掘,但不能说哪一个比哪一个更大更重要。实际上心灵的世界最大。罗切斯特和简爱的心灵通向全世界。《简爱》我读过不少遍,这种小说很有魅力。浅薄的书评家往往注意外在的形式上的各种小花招。不要为了扩大容量,硬把不相gān的东西拉进来。《月亮的环形山》不是这样,没有从感情岔出去的描写。我从写小说的角度,边读边分析这部小说的章节和段落,最后认为,只能是现在这样写。很少得多余的,也很少有不到的。只能是这个样子。我认为小说应该这样,既要淋漓尽致,又要有所节制。不到火候,令人遗憾;火候太过,同样令人遗憾。艺术就是和谐,而恰如其分就是和谐。不到或多余,都破坏和谐。
小说的博大,是作家对生活的视角要开放;仅仅把故事扯得东南西北,未见得开放。而这部小说在思维方式和揭示人物心理方面,都是开放的。作者过去的散文、小说或诗歌作品,都有拘谨感,这一次能够放得开,而且越到后来越放得开。重要的是,对那个时代的生活、思想、思维方式、情感表达方式、生活形态等等的把握,都是准确的。这些写准了,读小说就使人进入甚至沉浸于那个时代,使我们产生这样一种思绪:尽管我们曾经是多么幼稚,但那个时代依然是美妙的,令人神往的。
实际上,用艺术去篡改生活,篡改历史,那才是一种真正的幼稚。这部小说对当时各种人物的描写,尤其是对那些在今天看来是僵化的或不好的人物的描写,都是有节制的作者是从社会的象度来评判、来检讨的,没有从个人的好恶出去否人物,这是一种历史的俯瞰。所描写的那一群人给人留下特别清晰的印象,这是很不容易的。“莫斯科在你的笔下清晰可见”,这是对作品的最高褒奖。一部作品所描写的人物和环境给人留下特别清晰的印象,这是起码的,也是最不容易的。
小说的结尾也好,最后那一段特别好,这种结尾只有在那种时代,带一种深远的诗意,给人一种特别温馨的感动。但我感到,小说结尾时对对几个人物命运的照应,周蔚和韦村贤的笔墨稍微轻了点。我认为,在快要结尾的某个时候,对所与的人和生活有一点历史的或哲学的概括,对《月亮的环形山》有一点点题的笔墨,会更好,比如说在婚礼的描写上,可以讲到:来了的,没来的,活着的,死了的,这些人的生活在后人看来,是简单的,平常的,甚至是平庸的,但在这样一种时代背景下,他们各自进行了不懈的努力和崇高的追求……这样的总结,也许会给人更多的启发。应有一个小段落和一种小细节,点一下,现在虽然有,但不够,吕哲之死与窑dòng婚礼的衔,应该更具匠心。要有一个重笔,无论思想上或内容上都需要一个重笔,让奔腾汹涌的东西有个归宿。当然需要全书的一贯风格。另外,中秋节主人公与老同学的会面有一点生硬。这虽是小疵,但一部jiāo响乐出现几个不和谐的间乐就会毁掉整部jiāo响曲,不可不注意。
总体上讲,这部小说没有一处是松懈的或勉qiáng的,到处显示一种游刃有余。这显然是几十年艺术积累的功底的体现。把几十年的积累用于一种合适的大舞台舒展地展现了出来,可以看出,作者把原来的散文和诗的功夫全用过去了,但又远远地区别于以往的散文诗歌作品。真正从艺术的角度出发,就应该客观地化开地看特这一部作品,这无疑是陕西长篇小说创作的重大收获,是一部高品位的长篇力作。
通过这部小说,作者应该乘胜追击。艺术应该实事求是地区别有价值的和没有价值的东西。这部书完全是有价珠东西。作者姑且把以前的作品都看作这部书的准备,什么也不要想,一定要把下边的东西完成。我的经验就是,什么也不要想,把要写的东西写下去。我相信,作者一定能写好。
关于电影《人生》的改编
总的说,从我的角度讲,那就是尽可能地把小说中最主要的东西表现出来。说细点,大概是这么几点:
第一,小说的题旨应较完整地给予揭示。这就是通过高加林等人悲剧性的命运,促使观众对社会及人生作出多方面的深刻审视;并通过这个不幸的故事使人们正视而且能积极地改变我们生活中许多不合理的现象。
第二,力图将小说涉及到的生活通过视觉也能使人感到真实可信。高加林、刘巧珍、huáng亚萍等都是好人,但性格中都不同程度潜含着悲剧性和庸俗性的因素。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反映了生活的真实;而真实是一切艺术的基础。《人生》所表现的是一群普通人的命运,他们的遭遇,不完全是他们自己所能决定的。高加林也不是想走一个大圈子最后再夹个行李卷又回到出发点的。他无法突破各种社会矛盾对个人的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