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蚂蚁看海的少年_刘童/张悦然主编【完结】(18)

2019-03-10  作者|标签:刘童 张悦然主编



老万在大学时专修某体育,现在却教起了数学。但他也经常和我们一起打篮球。他虽然已没当年的速度,却有了现在成熟的质量,一上篮球场就让人感觉身处古罗马角斗场,一坨巨大的能量在飞奔。有无数天真无知的少年想用年轻的斗志去防老万,结果都是惨绝人寰的,孩子们不是被满足了人类不靠工具而飞翔的愿望就是哭喊着下场从此不敢接触一切与篮球有关的事物。唯一在球场放翻过老万的人却是我,当老万轰然落地时,全球场的人都安静了,用崇拜和敬畏的眼神看着我,大呼我放倒了牛顿第二定律。但实际情况只有老万和我两人知道。那是他在即将踩到我的脚时自己身子一倒,硬摔下去的。我哪有那般英雄的勇气去防他,只是被吓傻了,全身动弹不得。

在分班后老万却决定去带理科班,而我是觉得读理科不如上山做和尚,于是只好遗憾。老万在分班前的期末考试后把我偷偷叫到办公室,送给我一支银色的钢笔。他看着我,还是那种狡诈的笑容:继续努力,考个名牌大学。平日极善言辞的我却一时语塞,心中一堵,只说了六个字外加两个标点:谢谢你,万老师。

高考后老万和我们喝了几次酒,酒jīng升华时他不断地纠正我们对他的称呼:叫什么万老师,就叫老万!说罢全席大笑。前几日听到一位朋友说:老万那天对我谈起你,说,曾尹郁那小子我喜欢,因为他在书里面把我写成了黑社会大哥,嘿嘿,我是大哥啊!哈哈!

在老万手里读书,我名次没退过前三,获得两次标兵称号,当然,也是我校历史上长得最帅的标兵,可惜因为感谢老万而将发色染回黑色,不然,那就更出色了。

老林是我降级后的语文老师,之前记得学校有这么一位老师是因为讨厌他。那是在降级之前,我加入了文学社,凭着些人气和口才在文学社的竞选大会上大放厥词,弄得一屋子小朋友血压升高,纳粹bào动一般。我成竹在胸地走下台后,老林却走了上去,说,我们的文学社允许不同的声音,但是同学们还是要注意自己的文字,叛逆得太多,文学社就容不下了。老林是校文学社的创办老师。我曾听过他的作文讲座,全是如何写好应试作文之类。听完老林针对我所说的话,那时的我只有一个想法,千万别让我遇上他。

降级之后我却成了老林的学生,当我信心百倍地准备迎接美好的语文课时却看见老林走了进来,顿时觉得脊椎被人抽去,心中一沉:我的语文铁定挂了。那堂是作文课,老林在黑板上指导了一下结构就要我们动笔。我当时决定给老林来一次挑衅,于是我写他规定之外的东西,末了还加上一段话:我不是在格子里写字的人,请给我创造的自由!jiāo上作业本后我恶毒地想,像这种死板而www.99csw.com严肃的古董,肯定会大发雷霆,面目狰狞地撕了我的作业本,气得饭都吃不下。几日后作文本完好无损地回到我手中,连角都没被折,打开一看,鲜红的九十八分,再一看,我那段话下面有了老林的笔迹:我欣赏你的文笔,作为你的老师,我只能帮助你,你可以写自己想写的,当生活的激流磨去你的棱角时,你才懂得了真正的生活。那时的我虽然似懂非懂,但脸上却早已烧得比分数还红了。

从此我在作文课上得到了特权,别人上作文课上出脑膜炎,而我却如鱼得水灵感层出不穷。老林大多是给我高分的,甚至满分。但有时他也会被我的文章搞得一头雾水,然后要我重写。如果他看上我的文章,想将其登到社刊上,他就会在我的作文后面写上:请修改誊正。老林是不吝啬于说请的,这正是我对他态度大转的一个原因。老林总是会把学生和自己放在同等的身份上,用一种真诚的平等方式和学生共处,尊重学生。这不禁使学生从内心深处自觉的尊重这位老人。

老林上课不喜欢站在讲台上,而喜欢在我们中间穿来穿去,他不大喜欢写板书,作文课除外。他不会将一篇文章的结构,重点之类的写在黑板上,而且也不会像其他老师炼丹一般地提炼出什么作者的写作意图和中心思想,那东西确实是世界上出现在语文课时最无聊的东西,我认为那种事jiāo给心理医生做还差不多,文学就是灵魂的共鸣,何况人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标准。老林会要我们自己谈感受,得出的感受全写在黑板上,说:一家之言。我们说完后老林最后说,好了,下课。倒从未见过他给过我们什么标准答案。

上老林的课要随便,老林是十分喜欢学生在课堂上随便的,我们上课发言不用举手,想发言直接站起来说就是。有一次他鼓励我们在课堂更活跃时说:你们太拘谨了,外国的学生上课时接吻都可以。一句话说得我们群情激奋,森然欲搏人。在老林面前,我才发现自己对语文的学习是多么地落后,自己的思想是多么地落后,自己的长相是多么地落后。

我觉得把老林定义为语文老师是不正确的,他的课对我有一种吸引力,那是一种深层地对学生思想的引导,有着一种自由开放的气息。他经常会和我们讨论与课文无关的事情,像“9?11事件”发生后的那天语文课,他就问起我们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大家各抒己见,大多是感慨因果循环善恶终报。后来老林见我一直不发言,就点了我的名要我说说。我说,我为那些无辜的死难者感到悲哀。老林点点头,很沉重地说,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老林在这几年里都一直在帮助我,我思想的转www.99csw.com变,我健康的价值取向。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比如尊重每一个人,积极地对待生活,定位好自己,再就是“磨去自己的棱角”。我一直认为,老林是我终身的老师,即使在毕业后,每当我在困惑的时候都会向他倾诉,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他会很慈祥地给我建议,留给我自己选择的空间,祝福我,让我感到温暖。

在高二上学期的某一天,老林找到我,问我说:“我想请你担任文学社的社长,你愿意吗?”我丝毫不隐藏心中的喜悦,高兴的说:“我非常愿意,林老师。”

在第二次参加文学社竞选演说时,我的幽默和沉稳取得台下社员们热烈的掌声。我说:“我们要一起创造文学社的鼎盛!”

在我担任社长的期间,老林将文学社所有的权力jiāo给了我,要我去发挥。然后,我们那一届真的成为非常成功的一届文学社。

在换届仪式上,我说了很多,最后,我感谢了林老师,我笔直地站好,真诚而充满敬意地朝林老师深深鞠了一躬。心中感慨万千。

在我读大学后,我常去看老林,找他骗几本新出的社刊,而他就催我早点给文学社写些稿子,乐呵呵地说明不给稿费。

我现在常想,要是我有机器猫的时光机,我就会回去到我和老林第一次jiāo锋的时候,对上台前的我说上这么一句:你真幸运,小子。

当然,我以前也遇到过很多好老师,我以前小学时的班主任,亲切地叫我小名,到现在还叮嘱我要好好地学习。我初中年轻的班主任和音乐老师。我高中时第一个班主任,即使我有多么调皮都是孜孜不倦的教导我,我降级后只要在街上遇到他,他总会从自行车上下来,和我走上一段路谈谈心。我高三的班主任,负责且平易近人的老陈,在我们闯祸以后总会帮我们担,扶着我们勇敢走完辛苦的高三,毕业后喊他喝酒,他稍带醉意地说,感谢大家。弄得人人都有些伤感,再喝一巡,他就会大喊一句:明天我请!弄得兄弟们齐声叫好。还有极富人格魅力的老于,朋友一般关心我们的郭老师,还有很多老师,他们都让我记忆深刻。

如果老师只是一种职业,那就会有上班和下班之分。而我认为是老师的,却远远超过他本该的职业范围。他们超越了普通,是一般人所做不到的。在这个物化的时代,什么都讲商品化,价值化,但是他们却不是,他们以一种可贵的jīng神,一种负责的态度,一种纯善的心灵,担负起育人的责任。如果只是传授的只是知识,那就很难被称为老师,老师传授的还有灵魂,给予学生的还有阳光和希望,他们是灵魂的工程师,这些都源于老师这一伟大的使命,存在于他们自身崇高的灵魂之中。

孤单西海岸——刘童

刘童,1982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长篇小说代表作《开一半谢一半》《五十米深蓝》。大学时作品《那个女生叫开开》被《青年文摘》转载后引发了社会上对于伤残童年的讨论。马来西亚《光明日报》开设个人专栏,同时也为国内多家报刊杂志开设“刘长蜚短”“童言无忌”等专栏。2004年因出版青chūn哲理小说《五十米深蓝》被《青年文学》《高中生》《大学时代》等杂志冠以“行吟少年”称号。现为全国某知名电视新闻节目主编。

你以为你是幸福的,像沉昏暗夜的嘴唇接触到一杯水。

你以为海的那一边是繁华的,于是用弥足珍贵的生命去换取一天浓浓海腥味的泡沫。

你以为生命是一个轮回,我的残缺总会轮到你的身上,所以你可以用身体来替我挡子弹,末了,告诉我,爱不是宽容是盾牌。

然而我们都是不先知不先觉,在我们最后靠在海礁石的那一刻,对于生命最细枝末节的猜测,犹如伸手探进幽幽树dòng去寻代表童年封印的皮球。后来我们发现,以为的都是错的,于是我们不再言语,互相用手抚摸对方的脸,用力擦去那些沾染的污渍。即使把脸擦得再gān净,我却依然看不清楚眼前的你是笑着还是哭着,我只能模糊地沉沦下去,枉你大声的哭喊,用làng来洗刷我们的无知。而我背了行囊,将脸色划成两半,一个你的方向,一个我的方向。

VOL1丁香

海镇的公路以墨蓝的痕迹一直衍生到海边,凉风在森林里聚集,在缺少阳光的雾沼里盛开。丁香的母亲站在她家店铺的门口,眼睛直视远方,看不尽地老天荒却依然沉着。手里拽着我,说人是渐行渐远,渐远渐行……词语的更替jiāo迭是隐藏秘密的岛屿,连接而来。我顺着她的方向眺望,在模糊的海边光影里,仿佛可以看到有人走过来,也仿佛看到有人走过去,众人的嬉闹,尖叫,或者一群游客在人工呼吸旁边的哄吵增添着这个夏末的热闹。

有人说,花开的瞬间是迅速而刺眼的,一朵花绽放就是一个天使的毁灭。若是刺眼成一轮太阳,想必也会是yīn郁里滤纸下的一个轮廓而已。丁香说,太阳真正耀眼的不是光芒,而是形状。

她给太阳下结论的时候,我还是西街街头的追风少年。她是全镇最受喜欢的女孩。她的母亲经营着海镇上最大的皮肉生意。对这样的一个风景秀丽的海边小镇来说,一个人一生来一次足矣,而正是她母亲的存在,才使得这个海镇上一直有着回头客,她的母亲自然拥有了当地人的尊敬,尊贵地活着,不是物质而是jīng神上的。她的母亲手下有五十几个女人,她母亲二十岁的时候就有更小的女孩跟着来到这个地方,然后成长,风平làng静,直至身体已经长出了对海镇依恋的根,这才知道她们永远都走不了。这些女人的生活没有太多的艰辛,每天做着固定的jiāo易,享受短暂的爱情。客人走的时候她们都会哭,走一个哭一个,她们不是jì女,她们是他们留在海镇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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