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中文版图书腰封上写着“颠覆平庸”——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四十七岁回到了天主教的怀抱并且死于饮酒过量。《在路上》最畅销的时候他写信给尼尔卡萨迪说“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他在想什么?看到日渐肥胖和衰老的克鲁亚克支持越战,就仿佛听到鲍勃迪伦晚期的那些充满讽刺意味的流行小调。他们似乎意识到在这个梦想过剩的世界上,说出任何话都是谎言,我们已然身处荒漠。
余华的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的结尾是这样的:
“是的,你已经十八了,你应该去认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后来我就背起了那个漂亮的红背包,父亲在我脑后拍了一下,就像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于是我欢快地冲出了家门,像一匹兴高采烈的马一样欢快地奔跑了起来。
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们上路,我们写作,我们素食并且拒绝皮草,我们慎独并且保持高贵的阅读趣味,我们了解新世纪运动,学习佛教,练习瑜伽,我们自律、锻炼并且保护身体,收集数千张摇滚唱片,坚持爱情或者坚持一夜情,我们支持同性恋或者加入最保守最死硬的天主教会,我们戒烟或者整日吸食大麻,我们已经越过了十八岁,被放到了大路上,兴奋并且惶惶不安,接受或者拒绝接受这不可拒绝的世界,这一切对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有些人变成了父亲,用他们的方式告诉孩子们他们所见的真相;孩子们不断长大,一代又一代,不顾一切地打开幻觉的大门。我们沐浴阳光,我们身处墓室;我们置身于花园,我们来到了荒漠。在一片嘈杂中没有人是完整的、轻盈的,没有人是无辜的,我少年时的朋友面目都渐渐地难以辨认。我们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长时间的努力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呢,是一分钟,还是三十年?
这句话,《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结尾,被刻在菲茨杰拉德的墓碑上:
于是我们奋力向前划,逆流而上的小舟,不停地倒退,进入过去。
这个世界活在各种各样的恐惧之中,每个人都不得不旁观他人的痛苦。
◎粉碎天使城(1)
文/周嘉宁
在《迷失天使城》的开头,就是莱纳德?科恩唱的《Land of Plenty》,在约旦长大的美国女孩拉娜来到洛杉矶找她的舅舅,暮色沉沉里整座天使城被笼罩在雾气里,拉娜住在收容所的房间里,狭小的窗户对着灰蒙蒙的高楼,霓虹灯刚刚亮起来,城市显得脏而破败,流làng汉在马路边上搭小帐篷,傍晚的时候就排队在收容所领取食物,一点面包和一点汤。各路巴士就在起着灰尘的马路上来穿梭,不知道与拉娜心目中的天使城洛杉矶有多大的差距。这电影本来应该译成《丰饶之地》,大概会更有些赤luǒluǒ的残酷感,不知道维姆?文德斯的影迷为什么要给它译一个如此脉脉的名字。
科恩在歌里唱着:May the lights in the land of plenty shine on the true some day。所有的人儿都迷惘,所有的人儿都在探寻那么一丁点儿迷雾里的光亮。拉娜在傍晚的窗户前看约旦烛光会的录像,念:与其苦苦战争,不如沉痛和平,保罗舅舅的睡梦里则依旧充斥着越战时的浮光掠影,他终日坐在自己改造的小车里,于洛杉矶城晃悠,侦察,911以后美国已经迷失。拉娜对保罗说:911那天大楼倒塌的时候,他们那儿是夜晚,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街上聚集了很多人,在欢呼。保罗问那些人是恐怖份子么,拉娜说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欢呼是因为他们憎恨美国,这令人悲伤,因为他们都只是些真诚的人,于是这成了拉娜的噩梦。
他们的美国梦已粉碎。
1991年文德斯在一次关于德国的演讲中,说自己是一个世界性的公民,其实他所有的照片都是失去国界的,而从他的电影里更看不出他是个德国人,他拍摄911废墟,他迷恋于红白相间的可口可乐标志,他不喜欢除了摇滚乐之外的任何音乐,在他所有的电影里面,他都使用大量的美国摇滚乐来烘托气氛。回忆童年时代,文德斯说过:“我对美国最早的印象是,那是个神话般的国度,样样东西都比较好,美国就是巧克力和口香糖(美国大兵送给小孩的礼物)。我的亲戚中有个叔叔住在美国,因此他有一把玩具枪和印第安头饰,我喜欢极了。德国当时并没有任何玩具,我所知道的都是美国货……我三四岁的时候并不知道我的国家被占领了,对此一无所知……我当然看到了军队、大兵和坦克,但是对我来说,这些全是壮观得很的奇景。”
对文德斯来说,哈克贝利?费恩的密西西比河要比莱茵河或莫塞河亲近多了。然后到了近年来,当文德斯不得不开始面对商业对那些理想化影像的剥削时,这笔来自美国的童年珍宝也变成了噩梦。约翰?福特的景致现在变成了万宝路的国度,美国人梦想着一场进行中的广告战役,文德斯忍受不了迪斯尼乐园的生活,他开始觉得自己再也呼吸不到真正的影像,只有虚假影像的糟糕气味。
文德斯在《美国梦》里写到:我离开纽约才10分钟,美国就变成了噩梦,这样大的一个国家,每个乡镇却一模一样。然而幻灭并不意味着抛弃,就好像战争摧毁了保罗舅舅的生活,给予他噩梦,让他迷惘,而他依然需要生活下去。
《迷失天使城》里保罗用汽车运送被枪杀的以色列人尸体,以为他是恐怖份子中的一个,他带着拉娜沿着荒漠般的公路运送尸体,在911以后他依旧抱着捍卫美国的理想,哪怕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是以卵击石。他全副武装地闯进一间疑似有恐怖分子活动的房间,结果里面只有一个终日卧chuáng的gān瘪老太,由于没有人能够帮她修理遥控机,她只能看同一个频道,频道里是美国政府反复的宣言。而最后保罗舅舅发现以色列人根本不是什么恐怖分子,只是一个需要用洗衣粉纸盒换钱的流làng汉,两个无所事事的白人小孩在街头残忍地枪杀了他,所以需要被捍卫的或许并不是美国人的安全,所以在拉娜从小生活着的国度里,街道上的普通人们会在双子座大楼倒塌的时候欢呼。
◎粉碎天使城(2)
那个晚上在汽车旅馆里,保罗舅舅再次噩梦,喊叫,哭泣,我们被攻击了,你们这些混蛋,我们被击中了,我的天。
第二天他们沿着公路去往纽约,车子的后面挂着一面小小的美国星条旗,经过公路上的晨晨昏昏。几乎所有文德斯拍的美国电影里面都有这样的公路镜头,伤感动人,百看不厌,下雨,yīn霾,晴天,清晨,傍晚,华灯初放,经过颜色鲜艳的加油站,可口可乐售卖机,废弃沙发,玻璃打碎了的快餐店,汽车坟场,生锈的大型玩具,经过荒凉的城镇,经过热闹的都市。这就是文德斯的公路,衰败的公路,很多当年的小镇居民都在一夜间搬迁得无影无踪,新的公路被不断的建造起来,而旧的公路则变成荒芜灼热的空旷地带,淘荒者和冒险家的乐园,倒是gān燥的气候让那些破败的建筑物全部都保留了下来,说明这儿昔日的生机勃勃,偶尔有一株仙人球,或者一间螺丝生锈的临时房,没有知道这是哪儿,而只是哪儿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属于文德斯的公路总是笔直的,开阔的,车是破的,加油站在荒漠里,无线电总是开着的,从huáng昏到凌晨,外面的光线昏昏沉沉地变化着,永远不知道汽车颠簸到了公路的哪段,只听得到收音机里,U2或者LOUD REED的音乐往复循环。
文德斯或许是想要开着辆挂了美国国旗的小车,开到真正的荒漠地带去的,从城市间出走,走到那些被现代文明所遗忘的角落里面去,他童年时怀着的美国梦其实尚未泯灭,而他所能够找到的反思方式便是走到城市文明的尽头去,在那儿没有安迪?沃霍尔的工厂女孩和玛丽莲梦露,没有巨大的广告牌和霓虹灯,只有被抛弃的东西,那些东西属于记忆,无法被复制,无法被大量生产。文德斯热爱那些通往荒芜景致的道路,草木疯长的花园,红土地中长出的桦树……有的时候他走一整天的路,只是为了拍摄,一处长着暗色小灌木丛的丘陵,对于他来说,这一切都像是一部公路电影的完美开场,只是更加地梦幻。
《迷失天使城》的片尾曲《Letter》也是科恩唱的,这就像是文德斯写给美国的一封情书,因为无论这片既丰饶又荒漠的土地如何刺痛着他,他的爱总还是长久存在着的,爱,伤痛,幻灭,抚慰,都是长久地存在着的。这个世界活在各种各样的恐惧之中,每个人都不得不旁观他人的痛苦。
结尾处拉娜和保罗舅舅俯瞰双子座的遗址,保罗说,与我想象得不一样,多了点什么,不只是一个建筑物标志。拉娜说让我们都安静一会儿,让我们试着聆听。大城市里车流繁杂,那种声音只有巨大纵横如纽约般的城市才会有,人们行走,人们吃麦当劳,人们恐慌,人们流离失所,但是人们的心里或许都存着那只久远的梦,终有一天阳光会再次照耀到真相,照耀到那片丰饶之地,迷惘不知道能不能灰飞烟灭。
无论是荒岛上的杰克,还是橘子镇上的男孩,友谊都是剧本里,埋藏得最深的线索。
◎被电视机催眠(1)
文/项斯微
每个看过《老友记》的人一定都梦想自己家的楼下,就有一只Central Perk咖啡馆,也都梦想要跟好友们把房子租在对门,或者梦想那长达十年,朝夕相处的友谊。后来安妮斯顿与布莱特?皮特分手了,我与两个美国朋友说起那些梦想,被他们嘲笑为:你以为美国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吗,你以为他们不需要上班,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直接睡觉吗?其实我也明知,罗斯换到现实生活里,就是隔壁那个抹太多发胶,穿睡裤去倒垃圾的邻居,哪儿来性感可言,但还是心甘情愿地坐在电视机前面,被那些画面催眠,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自从《欲望都市》和《老友记》以王者的姿势在90年代末期从网络漫漫渗透到中国以来,美剧的人生就开始充斥在我们身边。当然,日剧的拥趸与韩剧的拥趸也在美剧兴起的前后产生了,我不确定这三者之间是不是存在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但最终你只会在大部分时间内做出一个选择,而把其他两个做为消遣的小品。美剧毫无疑问是这三者中类型最广泛的一种,从校园到医院,从犯罪现场到女人的厨房。而它按季播放,一周一集的方式使人抓狂,同时又带来了诸多好处
美剧的编剧们曾在2008年受上海的邀请与中国编剧界的人们进行平等论坛,我因此见到了《老友记》的导演罗杰?克里斯腾森,他目前还是《Hannah Montana》的导演。后者针对的是中学生甚至更小的孩子,我只看过一集就对其赞赏不已,除了性之外它几乎包含所有居家美剧的元素。另外说一点,我曾经个人把美剧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居家型,比如《欲望都市》《老友记》这种建立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美剧;另外一种是类型剧,以《24小时》《csi》《Lost》等为代表。但是在近年来,编剧们有将两者合一的念头,比如《丑女贝蒂》中就穿插着变性人的复仇、离奇的谋杀案与诡异的墨西哥预言,《绝望的主妇》这样走大龄妇女情感线的也以杀人案为总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