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夏中民静静地坐在南湖县的市委招待所里，已经整整四个多小时了。
南湖县是昊州市最远的县份，距离县级市嶝江市更远一些，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再加上有些地方是山路，足有五六个小时的路程。夏中民是上午九点就赶过来的，路过昊州时，由于个别地段修路，再加上刚刚下过雨，堵了好几次车，又耽误了两三个小时，等赶到南湖县时，差不多已经下午五点了。
是昊州市市长华中崇让夏中民来的。
来时华中崇再三给他jiāo待，他们碰面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夏中民来过南湖，不要带车，也不要带工作人员，尤其不要让司机和办公室的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华中崇特别jiāo待说，现在跟踪他的媒体太多，所以夏中民来到南湖后，不要直接见他，也不要随意给他打电话。来到南湖后，先在县招待所住下，房间他已经安排好了，不要报真名，哪儿也不要去，然后安安心心的在招待所等他的电话。华中崇连着嘱咐了几遍，说他有非常重要，也是非常紧急的事情要找他商量。
华中崇和夏中民是同学。都是七八级，哲学系，年龄比夏中民大两岁。在学校时两个人就是一块儿搭班子，当时夏中民是系学生会副主席，华中崇是系学生会宣传部长。而现在所不同的是，华中崇早已是昊州市市长，属于正厅，夏中民则还是嶝江市副书记，依旧是副处。
夏中民平时同华中崇很少来往，自从华中崇升任昊州市市长，成为夏中民的顶头上司后，夏中民明显的感觉到华中崇对他有一种刻意的回避和淡漠。夏中民也不想给自己的同学带来什么麻烦，领导就是领导，上级就是上级，上下级关系，服从是硬道理，这是组织原则，何况华中崇的性格夏中民也清楚，一向谨慎。
所以这次突然接到华中崇的电话，夏中民立刻就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一切都按华中崇的指示，尽可能快地赶到了南湖县。
到了南湖招待所，一切都很顺利，服务员果然什么也没问，甚至连名字也没登记，就让他住进了６０８房间。连房间的号码都很吉利，这符合华中崇的性格。
看来真的是有了重要的事情。
会是自己的事情？如果是，又何必这么神神秘秘的？提拔当市长？提拔当书记？那是组织上的事情，既是组织上的事情，那还有什么密可保的？而且，以华中崇的谨小慎微，他会为与自己大不相gān的事情，冒这么大风险吗？在夏中民的记忆里，像这类事情，华中崇是非常原则的。
这不是华中崇的为人和个性，绝对不是。
如果不是这个，那还会是什么？又有人告自己的状了？又收到什么告状材料了？如果真是这个，那又有什么可保密可大惊小怪的？自从调任嶝江市副书记以来，在将近八年的时间里，告他的人从来没有停顿过，各种各样的告状材料也从来没有间断过。尤其是这几年，更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每一次gān部考察，每一次人事调整，对他来说都会成为新一轮告状和散发告状材料的高xdxcháo。
连夏中民自己也见怪不怪的事情，而且这些年上上下下的领导gān部对此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的现象，作为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对一个下级的告状材料，还用得着这样小心谨慎，讳莫如深？
那么，会不会是有关联合调查组的事情？
联合调查组是省委政法委、纪检委、检察院直接委托下来的调查组，查的又是省管部门和条管企业，主要针对的好像是高新技术开发区的问题，这同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人家下来其实就通报了一声。同你地方党委和政府根本就没有直接通话的必要。就算这方方面面的问题同嶝江市委市政府有脱不了的gān系，那还用得着这种方式通知他？再退一步说，就算查出同自己有什么关系的问题来，华中崇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把自己紧急叫来？
那么，会是华中崇自己的事情？
如果是，会是什么事情？
在他来昊州的两年多的时间里，政绩平平，基本上可以说是没什么作为。而且据夏中民所知，群众和gān部对他意见很大。平时架子很大，而且深居简出，即使下乡，一半的老百姓也很难见得到他。
华中崇最大的特点和优势，就是他的发言讲话非常有鼓动性，口才非常之好。他会把一般的报纸上常见的那些常识性的东西，讲得引人入胜，趣味十足。华中崇还借口汇报工作不断在上面走动，一个月至少有十天八天在省里漂着。华中崇有句人人皆知的名言，那就是他的熟悉论，下级就应该让上级熟悉，让上级熟悉你，并不是什么坏事，见不得人的事，上级不熟悉你，又怎么关注你，扶持你？如果一个上级领导在研究某某人的问题时，说这个人我不熟悉呀，那你不就完了？你所有的努力不就全泡汤了？想想这对你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要让领导关注你，支持你，首先就应该让领导熟悉你。
老实说，对华中崇这些言行，夏中民是很反感的。夏中民觉得如果一个主要领导，就靠这样的方式来支撑自己的工作，那迟早会让老百姓失望的，也迟早会让领导们失望的。
莫非华中崇真的又面临着一个提拔的机遇？
就算真是这样，那跟他夏中民有什么关系？莫非华中崇的提拔还必须要他夏中民来帮忙不可？
想来想去，怎么猜觉得也是瞎猜。算了，想也没有用，就安心等着吧。
四
嶝江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兼总公司总经理刘石贝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每天晚上必须服用两种以上的安眠药，并且还得有中药配合，才能较为安稳地睡三四个小时。所以他的睡觉，已经成了家里人最不能掉以轻心的头等大事。一到了晚上十一点以后，所有的电话铃声都会被关掉。
今年六十四岁，曾在嶝江市市委书记的位置上gān了整整七年，快六十二岁时才离开市委书记的位置。由于省政协常委这种特殊的身份，他可以顺顺当当地一直gān到六十五周岁退休甚至更长。
嶝江市经济开发区是省级开发区，所以这个开发区同嶝江市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它遥控着嶝江的经济命脉，又置身于嶝江的权力范围之外。
这些年来的遭遇和感受，让刘石贝不止一次地为自己能占有这个位置而深感庆幸。特别是这几年他在同夏中民他们的较量中，如果不是这个位置，他绝不会这样一次次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刘石贝三十三岁从邻县调到嶝江，从一个公社副书记一直到后来的市委书记，在嶝江市整整gān了三十年。这儿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没有一个不是经他的定夺拍板才提拔起来的。即使是到了今天，那些大大小小的gān部，到了他跟前，马上不知不觉地就像儿子见了父亲一样。
其实刘石贝的儿子女儿就很多，前后共生了七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在昊州市检察院任副检察长，一个在昊州市计划委员会任主任，一个在嶝江市法院任院长，一个在嶝江市城关镇当镇长。四个儿媳妇，除了大儿媳几年前病退外，一个是嶝江市财政局局长，一个是昊州市建设银行副行长，一个是嶝江市计生委副主任。三个女儿，一个任嶝江市委副秘书长，一个任昊州市市直工委书记，一个任嶝江市工商局办公室主任。三个女婿，一个现任嶝江市江北区区委书记，一个现任昊州税务局副局长，一个现任昊州市纪检委副书记。
除了这十几个直系亲属，刘石贝还有六个外甥，四个外甥女，五个侄子，八个侄女。也都在嶝江市的各个部门担任重要职务。在他所在的高新技术开发区，财务处处长和总会计师，还有商贸区主任，便是他的二外甥女婿、四侄女和大侄子。
人们说了，其实这也只能算是一条明线。这一条线会连着无数条线，当你想把这一条线拽起来时，也许就会发现连你脚下的这块地盘也并不属于你自己。
刘石贝给人的印象，朴实、节俭、稳重、严厉。他不贪财好色，没有任何业务爱好和不良嗜好。他这一生最大的嗜好和本事就是爱琢磨人，会琢磨人。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基本上也是如此，那就是宽厚仁恕，知人善任。
刘石贝任嶝江市主要领导期间，前前后后向昊州、其他市县乃至整个省里推出的gān部数以百计。
刘石贝在嶝江还有很得人心的一点，那就是他每年都会给嶝江争取到更多的gān部职数，包括处级科级gān部的名额和指标，在他任嶝江主要领导的十几年里，他争取回来的处级科级名额和职数，数以百计！
不论是党委政府还是企事业单位，能升格的就全升格，这不仅成规模地扩大了嶝江gān部队伍的基数，而且也进一步qiáng化了他运筹帷幄，调兵遣将，排阵布局的能力和潜力。
他跟夏中民较量了快八年了，如果不是年龄原因，只要他仍在那个位子上，夏中民他就永远不是对手，永远都只能俯首听命，刘石贝早已不是市委书记的今天，他夏中民也无法绕开这个法则。像这样年纪的人，任何人都已经奈何不了了。
刘石贝如今惟一感到担心的，其实还是这个夏中民。因为他明白，能让嶝江翻天，敢打破他经营了几十年格局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夏中民。而阻止夏中民的惟一办法，那就是决不能让夏中民在嶝江当市长，更不能让夏中民在嶝江当书记。
除此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刘石贝并不是有意要跟夏中民作对，他实在是事出无奈，他没办法。因为他明白，夏中民不会顺着前任书记铺下的这条路规规矩矩地往前走。一旦夏中民当了市长、书记，立刻就能把整个嶝江搞得天翻地覆。别看你有一篮子jī蛋，一旦让他掀翻了，可就别想再留下一个囫囵的。就在夏中民当常务副市长的半年时间里，只一个市政府机关的竞争上岗，就把他以前安置下去的位子折去三分之一！
他还仅仅只是一个常务副市长！如果他要是当了市长，当了市委书记，如果照这样的速度和做法，那他刘石贝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嶝江市，用不了一年两年，就得全线崩塌，彻底地改朝换代！
对刘石贝来说，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了！
这次联合调查组的突然到来，就是一个明证！最早知道情况的夏中民事先既没有告诉市委书记陈正祥，更没有告诉常务副书记汪思继，而是直接告诉了主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王敬东，而后让夏中民最放心的市委纪检副书记覃康协助办案，这一手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望而生畏。尽管他清楚夏中民此时还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一旦由他主政了，局面将完全会是另一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