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无讥讽地说:“是啊,自从圣京汽车销售中心成立以后,这家伙送出去不下十辆奔驰了,齐天,你这些车送给了谁,有人可都给你记着呢。”
齐胖子撇着嘴说:“你是指杨厚德吧,丁哥,他自己还一屁股屎擦不净呢。”我不解地问:“怎见得?”
齐胖子诡谲地说:“他在建商贸大厦时收了建筑商一百万,还不够他喝一壶的?”我本能地说:“这不可能,杨厚德gān不出这种事来。”
铁长城插嘴说:“则成,你不觉得这种人留在身边是个祸害吗?他gān不出来也得让他gān出来。”
齐胖子得意地说:“丁哥,你尽管按梁市长的指示办,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把建筑商拿下了。”
我不用再追问建筑商是怎么被拿下的了,以我多年“跑部钱进”的经验,齐天的办法超不出我的想象。现在看来,万事俱备,只等我最后一击了。此时此刻,杨厚德的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仿佛看见的不是一张脸,而是一轮落日。我再看看铁长城与齐胖子的脸,像两块微笑的顽石。我惆怅地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着,心里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模糊的但也可能是快乐的绝望。席散后,铁长城提出一起去京城会馆享受享受,我心里没着没落的,便婉言称有事,铁长城也深知我一天忙得像个大蜘蛛,便和我握了握手,一头钻进齐胖子的奔驰车走了。我漫无目的地在三环路上开着车,仿佛所有的灯光都是窥视我的眼睛,我一点安全感也没有,感觉奔驰车内像一座狭窄的囚室,压迫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来。专案组领导,我之所以将这种心情写出来,是想让你们看清我的本质,我当了十几年驻京办主任,只会为领导服务,不会害人,也从未害过人。都是环境bī得我走投无路,我身边的客观环境要多qiáng大有多qiáng大,相比之下,我小小的主观世界根本无力与之抗衡。一个人的生命一旦沉醉在客观环境的一切诱惑之中,很快就会变得晕头转向,本来被人们踩着的地面发生了倾斜、坍塌、落下,人们却以为是飞升,这是最危险的。我当时就处在这种危险之中,却浑然不知。
第十章
我回到北京花园的房间以后,打开电脑毅然决然地敲了一份告杨厚德的匿名信,写这封信的过程让我很激动,有一种文笔飞扬的*,我发现恶不仅仅让人紧张,也能让人兴奋和愉悦。但是这封信我并没有马上寄出去,我想找机会和杨厚德谈一谈,只希望他悬崖勒马。当然我的潜意识早就告诉我,谈也是白谈,而且还会打草惊蛇,但是我还是心存一丝幻想。因为老杨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何苦要不自量力,搞得自己身败名裂不说,搞不好还要家破人亡。我这个人平生最不喜欢悲剧,但悲剧偏偏就发生了,命运这次并没有和我开玩笑,而是向我做了一个带有威胁性的鬼脸。也许我太乐观了,那根本不是鬼脸,而是命运的本来面目。刚好杨厚德出了一趟差,到南方开了一个国家信访总局主办的全国信访工作经验jiāo流会。回来后,我借着给他接风洗尘的由头请他喝酒。席间,杨厚德和我发生了共事以来的第一次冲突。酒过三巡之后,我直截了当地说:“厚德,我在驻京办gān了快十年主任了,没害过任何人,也从未被人害过,但是最近却有人左一封右一封地往市纪委写匿名信告我,你帮我分析分析,谁最有可能gān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杨厚德坦然一笑说:“则成,我倒觉得你应该想一想,人家为什么写匿名信告你,告你些什么?帮你分析分析也行,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匿名信上都告了你些什么?”
杨厚德的语气有几分自鸣得意,这分明是在诱供。我没那么容易上他的当,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今天就是想通过酒让他充分bào露自己的嘴脸,我是想救他,他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踹他一脚就会摔向深渊,拉他一把,就会脱离危险,他可倒好,还以为自己是旁观者呢。也好,既然杨厚德那么想知道信上的内容,那么我只好给他复述一遍,希望能唤醒他的良知。没想到杨厚德听完我的复述以后,自斟自饮了一杯酒,然后异常平静地说:“则成,难道匿名信上说的不是事实吗?你知道张晶晶是怎么被齐胖子弄到手的吗?有一年在大圣集团赞助的东州chūn节联欢晚会上,张晶晶接到邀请,出场费高达两百万,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演出结束后,赞助商宴请演员,在宴会上,齐胖子频频向张晶晶敬酒,两个人谈得很投机,齐胖子殷勤地献媚,极尽恭维之能事,非要亲自开车送张晶晶回酒店,盛情难却,张晶晶就答应了,结果她一上齐胖子的车,就感觉头晕脑胀,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当她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了,发现自己赤身*地和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张晶晶全明白了,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见不得人的一切全被齐胖子录了下来,只得委曲求全地跟了齐胖子,齐胖子倒是对她百般呵护。久而久之,张晶晶发现大圣集团根本不是什么民营企业,而是名副其实的走私集团。自从被齐胖子掌控以后,张晶晶染上了毒瘾,只好退出娱乐圈,结束了演艺生涯,成了名副其实的二奶,但是她不甘心,一切都被齐胖子毁了,她恨透了齐胖子,一心想找机会报仇,便暗中搜集大圣集团走私的证据,实话告诉你,大圣集团不光走私香烟和汽车,更多的是走私成品油。齐胖子每月从东州开发区口岸走私成品油数量少说也有二十万吨,采取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外轮到港后直接由锚地驳入等待的内陆油轮,外轮一走,一了百了。所有资料概不输入电脑,没有记录,可以说是明目张胆地闯关;另一种方式是以省石油公司东州分公司的名义,在开发区仓储公司租用六万立方米油罐,油一入罐就变成内留油了。则成,一两个走私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隐藏于政府和重要部门为虎作伥的蛀虫!你不觉得驻京办与大圣集团的合作无形中就充当了这样的角色吗!”
杨厚德一席话,说得我心惊肉跳,鼻子尖都渗出了细汗,这个杨厚德想gān什么?这不是找死吗?你找死别拉我当垫背的,此时此刻,我看着杨厚德黑乎乎的脸,怎么看怎么像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共事这么多年,我还真没发现,驻京办主任里能出活包公,人家包公有皇帝撑腰,谁给你杨厚德撑腰?别忘了你是“蛀京办”副主任!想到这儿,我义愤地讥讽道:“杨厚德,我们俩一起共事、搭班子十年了,我还真是才发现,你还会背后捅刀子,你就不怕枉费心机,引火烧身吗?”
杨厚德突然哈哈笑道:“丁则成,你高抬我了,哪个庙里的和尚,面对支撑庙堂的柱子被白蚁侵蚀会无动于衷?为了能彻底清除这些白蚁,别说背后捅刀子,就是当面拼刺刀,我也在所不惜!我倒是想用《小兵张嘎》里面的一句话劝劝你,别看你今天蹦得欢,小心日后拉清单。”
我气得猛一拍桌子说:“杨厚德,别把自己打扮得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实话告诉你,即使把我整倒了,驻京办一把手的位置也轮不上你。别以为自己是无辜的和尚,别人都是庙堂上的白蚁,告诉你,你所说的白蚁,个个都是老虎,武松只有小说里有,西门庆和武大郎不仅小说里有,现实当中到处都是,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何苦呢?”
杨厚德猛地站起身,拍着胸脯说:“丁则成,我杨厚德又不是吓大的,也不想当什么武松,我就是我,我只想凭自己的良知活着,既然窗户纸捅破了,咱们也用不着藏着掖着的,不错,匿名信是我写的,既然问题没得到解决,我会实名举报,市里得不到解决,我就反映到省里,省里得不到解决,我会反映到中纪委。”说完,杨厚德gān尽杯中酒后,扬长而去。我呆呆的坐着,大有天旋地转之感,仿佛自己不是坐在酒店的包房里,而是坐在地狱里的阎罗殿上。我勉qiáng站起身,屏住呼吸,发现墙角有一只蜘蛛正在向刚刚粘在网上的一只苍蝇爬去,耳畔顿时响起一个声音:我不想成为那只苍蝇!我不想成为那只苍蝇!情急之下,我气急败坏地喊服务员,一位漂亮的女服务员惴惴不安地走过来问:“先生,您需要什么?”我没好气地说:“你们酒店是怎么开的,又是苍蝇又是蜘蛛的?还不拿苍蝇拍来,把那只蜘蛛拍死!”女服务员不仅没动,还笑着说:“先生,gān吗那么讨厌蜘蛛,我妈说,看见蜘蛛准有好事,那是一只报喜蛛,先生,你要有好事了!”女服务员这么一说,我的气消了一半,只好摆摆手说:“算了,埋单!”
第十一章
走出酒店,我迫不及待地开车回到北京花园宿舍,打开电脑,调出那封未发出的匿名信,此时此刻,我已经下定决心将这封匿名信寄出去,因为我知道,杨厚德是说到做到的人,他扬言要实名举报就一定能这么做,想不让他的yīn谋得逞,就必须尽快将这封匿名信寄出去,赶到他再次举报前,让梁市长及时采取行动!我将齐胖子提供的关于杨厚德在建商贸大厦时向建筑商索贿的情节加进去,一连打印了十几份,装进事先准备好的信封里,信封上的地址人名邮编都是打在纸上,然后粘上去的,我定了定神,急匆匆走出宿舍。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我独自开车,没有将十几封信一股脑地扔进一个邮筒里,而是投进了四五个邮筒。回北京花园的路上,怎么都觉得后面有车尾随我,我看了看时间,快半夜十二点了,我觉得应该把今天的事向梁市长汇报一下,但又怕打扰他休息,不过我知道,身为一市之长,此时梁市长也未必休息,为了稳妥起见,我给高严打了手机,问他是否跟梁市长在一起,他说在一起,我说有重要事情要向梁市长汇报,高严让我稍等,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梁市长的声音。我在手机里着重讲了杨厚德所掌握的情况,并有实名向省里甚至中纪委举报的企图,梁市长听罢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我看他是活腻了!”然后嘱咐我从现在开始密切观察杨厚德的一举一动,市里对杨厚德很快就会采取行动!最后又对我的行为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夸我是一个讲原则、讲政治的驻京办主任。挂断手机,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身体内涌动着一种刚刚得到自由的*,这种*是甘甜的,仿佛一切都变得比现实更美好。*模糊了我真实的处境,以至于我无法准确地了解自己的命运。
直到我坐下来写这篇自白,我才忽然想明白,正是从这个夜晚开始,我的命运就与杨妮儿紧密联系在一起了。杨妮儿是我的温柔之乡、欲望之魂,更是我的罪恶,我的陷阱!要是没有这个夜晚,我的生命中根本不会有杨妮儿,但是现在还不是谈我和杨妮儿之间的故事的时候,因为故事是从杨厚德被市纪委“双规”后才开始的。梁市长不愧是玩政治的高手,没出一个星期,杨厚德就被市纪委成立的专案组带走了,还是我亲自送专案组去的首都机场,后来我听高严告诉我,在机舱里,杨厚德被两名办案人员夹坐在中间,并没有什么异常表现,而是一句话也未说,睡了一路。倒是在首都机场分手时,杨厚德面容冷峻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冷得像剑一样,扎得我的心猛地一紧,然后一连几天我晚上睡觉都梦见杨厚德那张冷峻的脸,那张脸像一面镜子,照得我无地自容。杨厚德被“双规”后,我才发现,他在驻京办的威信还挺高,许多人私下里议论纷纷,为他叫屈,我只好给驻京办处以上gān部开了一次警示教育会,详细通报了杨厚德在商贸大厦开发过程中,利用职权索贿受贿的情况,苦口婆心地告诫他们,人的欲望离不开物质,这好似唯心主义的必然昭示。但是人的欲望可以凭理性去控制,这才是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表面上是劝他们警钟长鸣,实际上是警告他们,谁要是敢为杨厚德鸣冤叫屈,小心自己的前程!这次会议很有效果,那些私下里嚼舌头的人少多了,特别是处以上gān部,再也没发现谁私下里为杨厚德叫不平。官场上最讲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人鞍前马后跟我多年,当然最明白这一点。正所谓人走茶凉,杨厚德被“双规”了三个月的时候,在驻京办,似乎就没有谁再提他了,还出现了一个崭新的现象,就是几个实力qiáng的处级gān部,为争杨厚德空出来的位置开始明争暗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