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人观看完这个又胖又大的面包,三灵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专对向文成说,这也是山牧仁让她送来的。其实,她今天是专为送这个小布包而来,送面包是个捎带。三灵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电光纸包。打开电光纸,电光纸里还有一层纸,纸包上写着钢笔字,有中国字也有外国字。向文成小心翼翼地接过纸包,凑近了仔细看。他看懂了,对全家说:“硼酸,这可稀罕。先前只在医书上看过介绍,是外用消炎药。”三灵说,山牧仁让她转告向文成,他知道向文成正需要这种药。向文成接过这硼酸如获至宝,他把纸包又一层层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让三灵跟他去世安堂。
向文成领三灵来到世安堂,先把硼酸收进一个药抽屉,然后让三灵在沙发上就座。三灵不坐,只看了个板凳坐下。
向文成对三灵说:“三灵呀,你再给办一件事吧。现在我进不了城,不能亲自去见山牧师,这事又不能落在字面上,只有口传。你是个靠得住的人,就替我转告一下山牧仁吧。”
三灵问向文成是什么事,心里也知道这事肯定非同寻常。
向文成说:“天津有个班牧师你准知道。”
三灵说:“知道,班牧师叫班得胜,前几天还来过。”
向文成说:“你回去就对山牧师说,说我托他一件事,事不宜迟:我急需一种叫链霉素的药,让山牧师托托天津的班牧师务必给买到,买到后再设法送给山牧师。”
三灵说:“靠给我吧,我也知道你找这种药的用处。”
三灵站起身就要走,向文成又拦住她说:“我还得给你说说走动儿的事。走动儿可是进步了,对抗日工作积极着哪。在区里、县里名声都很好。在咱们这一方,开展工作可顶了大事。”
三灵听向文成说走动儿也不接话茬儿,只说:“文成大哥,我还得赶回城里去哪,天黑了,城门要关,就回不去了。”
向文成不再挽留三灵,三灵从世安堂出来,和同艾、秀芝告了别,就回了城。
三灵回到福音堂,赶紧把向文成托她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山牧仁,山牧仁想了想对三灵说:“你再回笨花时,就替我转告向先生,他托我的事,我一定尽力,让他放心。”
很快,天津的班得胜牧师就托人送来了链霉素。班得胜托了一个来兆州卖文具的教徒,这位教徒由天津坐火车先到石家庄,又从石家庄骑自行车来到兆州。谁知进城门时遭到了日本兵的搜查,日本兵单把链霉素扣留下来。这卖文具的教徒在福音堂见到山牧仁,把进城时的遭遇讲给他。山牧仁一听着了急,便去找教徒韩先生。韩先生说,此事看似不大,但比较复杂。因为最近常有人从天津带药,药都是带给八路军的。如果他去找日本人要药,日本人一定会说他通着八路。这就不如由他引荐山牧仁亲自去找仓本部队长。好在仓本认识韩先生,估计也会给点面子。
山牧仁听了韩先生的话,决定亲自去见仓本。他靠了韩先生的引荐,在十五中学见到了仓本。十五中学本来是兆州的省立中学,现在学校停办,成了日本人的驻军机关,武的、文的日本人大都集中在这里。
仓本客气地接见了山牧仁。山牧仁用英文说明来意后,仓本笑容可掬地也用英文说:“我们都是住在兆州的外国人,据我所知,目前住在这里的外国人只有我们两个国家。我们和你们在兆州的目的虽然不同,但,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繁荣和文明而来。那么,我们两国的事就纯属于自家人的事,就不同于和中国人打jiāo道。”
山牧仁说:“既是如此,就请您的部下把药品还给我才是,那是我的教徒托我买的。”
仓本说:“刚才我的话才说出一半。我们在兆州的目的不同,遭遇也就不同。我们正面临着八路军、游击队越来越顽qiáng的抵抗,而他们最缺乏的是药品。我们无法证明这些药品不是带进游击区的。”
山牧仁说:“如此说来,您认为我是私通八路军的。”
仓本说:“牧师您错了,我不会作出这种无礼的判断。基督教是全人类的,传教士都是人类中最优秀的分子,他们的诚实是无可非议的。因此我们才百分之百地相信,这药品是属于牧师先生私人的。”
山牧仁说:“那就请您的部下赶快把药还给我吧。”
仓本想了想说:“牧师先生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
山牧仁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仓本说:“是这样,兆州这个地方jiāo通不便,日本军队的运输又经常受到抵抗力量的破坏。牧师需要药品,皇军也需要药品。对于像链霉素这样的珍贵药品,我们就更加需要。这样吧,您把药品留给我们,我们会加倍付给您钱。这笔加倍的款项,我们会让韩先生给您送去。”
山牧仁说:“这不合适吧。既然您认为药品是属于我的,假如我要是不同意您刚才这个决定呢?”山牧仁有些激动起来,听着仓本qiáng加给他的这个主意,他只觉得在受侮rǔ。而一想到笨花的朋友向文成在急等用药,就更加悲愤难忍。他竭力忍住心头怒火,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对仓本说:“我是瑞典人,你这样做是超出了你的管辖范围的。”
仓本不急也不火,他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对身旁一位军人说:“替我送客吧,用我的车。”
山牧仁差不多是从仓本房中被架出来的,两个军人请他上汽车,山牧仁一腔愤怒,甩开那两个日本人,连韩先生也不顾了,独自拔脚奔出了十五中。
当天晚上,韩先生果真把药款给山牧仁送到了福音堂,那数目大约是实际药价的一倍。
第四十七章
小袄子走进向家,同艾在屋里看见也不出屋去迎;秀芝看见小袄子,转身便去忙个人的事;只有向文成在院里站着不动。小袄子见同艾和秀芝都不和她打招呼,也不在意,就对向文成说:“文成叔,你在家呀。”
向文成说:“正站在这儿等你哩。”说得像真事似的。
小袄子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向文成说:“早晨喜鹊叫,必有客来到。天不亮就有喜鹊叫了。”
小袄子说:“文成大伯就是会说话。我也算客呀?”
向文成说:“算。”
小袄子说:“算不算的吧。我想递说你一句话,去药铺吧。”她说的药铺就是世安堂。
小袄子从不来向家串门,上夜校的时候她只去大西屋。现在小袄子来串门,又要向文成去世安堂,向文成就觉出小袄子真是有事找他。他便领小袄子往世安堂走。
向文成领小袄子进了世安堂,一边信手打捋着什么东西,一边对小袄子说:“小袄子,你可是个稀罕。”
小袄子说:“我算什么稀罕,先前上夜校那工夫,没踢破了恁家的门槛。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些个天,一进夜校的门,我就像变了另一个人。”
向文成说:“想想夜校也有好处,对个人会多一层管束。听说你这几天净往城里跑。”向文成开始引小袄子说事。
小袄子说:“文成大伯,什么事也瞒不住你,也就用不着瞒你了。前阵子金贵从代安一回城就捎信叫我。如今这世道就像麻秸秆儿打láng,两头怕。情况一吃紧,金贵也不敢回村了。你说八路军怕日本,我看日本也怕八路军。”
向文成说:“你说得不完全对,说日本怕八路还差不多。因为他是在中国地盘上,两眼一麻黑。八路可从来不怕日本人,东躲西藏是暂时的。”
小袄子觉出是自己说错了话,一阵局促不安,说:“文成大伯,可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不会说政治上的话,说错了话也别嫌我。”
向文成见小袄子半天说不到正题,索性直截了当地问她,是不是从金贵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小袄子一见向文成直截了当地问她话,就赶紧先关住世安堂的门,然后站在向文成面前神神秘秘地说:“文成大伯,全笨花村的人,我就相信你一个人。说到风声,我还真扫听到一点儿。事关重大,我想先告诉谁呢?别看瞎话爷是支应局长,我也不能告诉他,怕他把实话说成瞎话,把瞎话说成实话,误了事。甘子明大伯呢,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有点怕他。想来想去还是递说你吧。”
小袄子终于说出了她来找向文成的目的。她对向文成说,日本人要来笨花,过不了三天。这次的来和上次可不一样,因为她听说了两个字叫“扫dàng”。
向文成问小袄子是怎么听说的,小袄子神神秘秘地说,这就别管了,反正她听见了这两字,这两字还联着笨花。向文成没有再追问,只觉得小袄子的话不能忽视,他送走小袄子就去找甘子明。“扫dàng”这两个字他们不止一次听说过,那是日本人在冀中实行“三光”政策的代名词。现在扫dàng也一天天地bī近着笨花。开始向文成他们想让瞎话去挨家通知基本群众早做准备,可又怕村人容易把他的话当瞎话听,岂不就误了大事。想到这些,甘子明提议把任务jiāo给村里的青抗联和妇救会。面对日本人的扫dàng,笨花村的转移和坚壁开始了,笨花人把粮食和花坚壁起来,人和牲口纷纷村外转移。有亲戚的投奔亲戚,没有亲戚就在gān花柴地里挖地窨子住。地窨子比窝棚矮,不容易被发现。
向文成让群山在花柴地里挖了两个地窖子,上面盖上gān草。同艾、秀芝和有备晚上都睡在地窖子里,向文成和甘子明离村做了转移。
小袄子的话应了验,没过三天日本人进了笨花。日本人的进村,果真和以往不同,部队长仓本握着战刀,让瞎话把村民集合到茂盛店。瞎话就一本正经地派糖担儿敲锣。谁知半天没有敲来几个人。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和警备队便去挨户砸门,大多数院子都空着,末了只抓来几位走不动的老头老太太。仓本见扫dàng扑了空,就烧了不少房子,抢了几家的花,还抓走了瞎话。瞎话跟日本人说了一路瞎话,用个脱身计骗过了日本人,没进城就又回了笨花。
这次日本人来扫dàng,笨花村遭受损失不大,小袄子便十分得意。她知道是自己立了功,就又披件紫花大袄装起了八路。
小袄子这次的表现引起了西贝时令的注意,他觉得小袄子可以利用。前不久他和几个同志要过封锁沟到东边开会,沿着两房高的封锁沟左转右转转不出去,只好回到四区找取灯。取灯正在一个村子里给民兵讲形势,时令把取灯叫出来说:“没想到我来吧?”取灯说:“怎么这么突然,听说你去东边开会了。”时令说:“会没开成,过不去沟。没想到咱们的行动还真受了这封锁沟的限制。”取灯说:“那你是不是不过啦,你还回四区吧,你看我顾了这村顾不了那村。”时令说:“看你多天真,莫非一个抗日gān部还能想回哪儿就回哪儿。再说封锁沟还能真封锁住咱们呀。我回来就是找你商量这件事的。”取灯问:“找谁商量?”时令说:“找你商量。”取灯说:“我刚脱产,工作经验不足,我还能有什么好计谋。”时令说:“咱俩回笨花一趟吧,回笨花去找小袄子,听说她近来很活跃。”取灯说:“听我大哥说,她传来的情报还真起了作用,要不然笨花的损失可就不是这一点儿的问题了。”时令说:“所以就得趁热利用她。敌工部也掌握着她的一些活动情况,她连着金贵。她和金贵这条线,咱们得使用。再者,我们也分析过金贵这个人,现在看,他只是生性làngdàng,好吃懒做才当了伪军。抗战以来还没有给我们形成什么大的危害。他是笨花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去代安也是为了躲开家门口,而且他媳妇还在笨花。”取灯说:“我有点明白了,你是说需要小袄子去找金贵,达到过沟的目的。”时令说:“是。可谁去找小袄子呢,你去最合适。把她叫出来。这事,女同志出面方便些。让小袄子领我从代安据点过沟,到了代安叫金贵给放吊桥。这事他准能办到。你看就这一条沟一个吊桥,可误了咱们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