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一大早,我们驾驶着一辆警用沙漠风bào,闪着警灯,鸣着警笛,驶上了高速公路。马杰拿着车载扩音器不停地命令其他车辆右靠,给警车让路,高速公路上的车辆纷纷让路。一路上沙漠风bào好不威风。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就到达了滨海市军分区。军分区门前站着一位军人,大校军衔,中等身材,人很结实,四方脸,目光平和,气度儒雅,一番寒暄之后,我们知道这位就是马杰的表姐夫,也就是唐政委。我客气地说:“姐夫,给你添麻烦了。”唐政委豪慡地说:“商政,你太客气了,马杰说你们想接受点爱国主义教育,这是好事,守岛官兵很寂寞,知道你们要去,别提多高兴了。”说着他向马杰挥着手说:“把你们的车先放在军分区院内,你们上我的车,先去码头乘船,我们得先到大guī岛,然后从大guī岛乘登陆艇去小guī岛。”唐政委的车是三菱吉普,由他的司机开车,马杰把沙漠风bào开进军分区院内停好后,我们一起上了唐政委的车。不一会儿,三菱吉普到了滨海码头。湛蓝的天空下,海水平静。唐政委的司机给我们买了渡船票就回去了。唐政委陪我们一起上了渡船。四十分钟后,渡船停靠到了大guī岛码头,几个军人已经在码头等候。唐政委一下船,他们就赶紧迎过来,互敬军礼,然后亲切握手。经过唐政委介绍后,我们才知道,为首的一位黑脸膛、虎背熊腰的上校是徐团长,另一位脸型清瘦、文质彬彬的中校是王参谋。大家一一握手后,上了部队的越野吉普车驶向部队驻地。到了军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徐团长热情地说:“唐政委,到我这儿了,中午怎么也得喝一杯。吃完了休息一会儿再上船,如果天气好,两个小时就能到达小guī岛。”部队的大锅饭很香,食堂大厅里还有个包房,大家就在包房入座。团里的几个领导都过来作陪。徐团长豪慡地说:“王参谋,拿白酒来,给大家满上。”王参谋将十几个啤酒杯摆在了一起,哗哗地倒满了白酒。“除了这位欧小姐随意外,是男人都得满上,每次gān多少都可以,但到最后收杯时都得gān了,部队就这个规矩,每人一杯酒,谁也不许剩,我这个人从来不埋没大家的成绩。唐政委,你的几位朋友都是有身份的人,能上小guī岛看看我的战士,我感谢,我先敬一杯。”徐团长说完,一口喝掉半杯。大家一看徐团长如此热情,谁也不好不给面子,便都喝了半杯,就连贝妮也被感动得将茶换成了酒。“大家有所不知,”徐团长情真意切地说,“小guī岛上有我一个连的战士,有的战士一参军就上岛了,四年没下来过,我们是两个月一补给,所以战士们看的报纸是两个月前的,收的家信也是两个月以前的。连长叫牛刚,真是条汉子,在岛上一gān就是十年。有一次他老婆来探亲,儿子都一岁了还没见过爹呢,搭乘的是渔民的船,那天làng大,渔民的船怎么也靠不了岛,一直到晚上十点多也没靠上岛,没办法,渔民点着了孩子的尿布,岛上的战士发现火光,一连的战士跳到海里,把牛刚的媳妇和儿子举过头顶抬上了岸。”说到这儿,徐团长的眼睛有些湿润。没想到,还没上岛,我们就被感动了,只是我不太明白这个军岛的战略意图,便试探地问:“徐团长,小guī岛离滨海市并不远,又不是海疆,岛上驻守部队的意义是什么?”很显然我问得有些唐突,徐团长没好气地说:“对不起,这是军事秘密。”王参谋顿时岔开了话题:“这次你们上岛,战士们一定很高兴,来,我敬大家一杯。”王参谋一一与大家碰杯,然后一仰脖gān了,我们也只好随着gān了杯中酒。徐团长起身又亲自给大家满上。中午饭每个人都喝了两啤酒杯的白酒,贝妮没见过这么喝酒的,露出对我们担心的表情,好在我和马杰、白明海也是久经沙场的,还算扛住了。“大家先到房间休息一下,两点钟开船。”徐团长声音洪亮地说完,和唐政委去了办公室。王参谋领大家回房间休息。我们休息的地方是团招待所,三层白色小楼,房间整洁gān净,每张chuáng都有蚊帐,chuáng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就像进了营房。我躺在chuáng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回想着饭桌上徐团长说的话,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两个小时就能登岛,为什么非得两个月才补给一次,牛刚的妻子探亲,为什么要乘渔船登岛,团里怎么不安排登陆艇呢?这个离中心城市没多远的弹丸小岛驻守部队的意义是什么?由于心中一个个解释不清楚的问题不停地纠缠着我,我辗转反侧睡不着,恨不得立即登上小guī岛一探究竟。大约两点钟,王参谋叫醒了我们,我们乘部队的吉普车去了码头。
登陆艇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威武,我们都是第一次登上登陆艇,新鲜的不得了。唐政委在徐团长和王参谋的陪同下一起进了驾驶室。徐团长大手一挥说:“开船吧。”轰隆隆一阵马达声,登陆艇搅着水花离开了码头。在驾驶室,唐政委还拿起望远镜眺望大海。我们四个人兴奋地走到登陆艇的最前边,望着浩瀚无际的大海,激动不已。船开了半个小时,突然大海在前面出现了一条蓝黑相间泾渭分明的曲线,蓝色的海水晶莹剔透,黑色的海水像铺天盖地的绸缎一样涌动。贝妮好奇地问一名战士,这是怎么回事?战士微笑着说:“水黑的地方是深海。”话音刚落,登陆艇就被海水举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摔了下去。我们四个人顿时站不稳了,连忙抓住栏杆,可是栏杆很矮,只有膝盖高,我们刚抓住栏杆,一个大làng打来就像把艇淹没了一样,我们四个人当时就成了落汤jī,登陆艇前边是平的,làng拍打的声音特别吓人,贝妮紧紧抓住我,一动也不敢动。我心里恐惧极了,心想,无论是谁,一旦卷进海里,后果不堪设想。徐团长似乎意识到了危险,大声命令身边的战士:“还不快点把他们给我弄下来。”两名战士跑上甲板,扶着我们一个一个离开了船头。贝妮一下来就呕吐不止,吐得脸色煞白,一张迷人的脸蛋全无了血色。我只好搀扶着她进了休息舱。白明海好奇地问战士:“海上làng不大,为什么船晃动得这么厉害?”战士笑着说:“这是来自海底的涌,涌比làng厉害。船不怕làng,但怕涌。”贝妮又吐了好几次,已经吐不出东西了,我一直陪着贝妮,看她难受的样子,我心里也很难过。登陆艇仍然在大海若黑绸缎似的涌中起伏,海水越发的黑,骄阳似火,几只海豚在登陆艇的左侧随船在海水中穿越。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海洋的qiáng大。海面看上去是宁静的,连点làng花都没有,黑色的涌却将船像dàng秋千一样晃来晃去,望着浩瀚的大海,我觉得自己像一条蛆一样渺小,甚至一条蛆都不如,因为蛆是自由的,完全可以做自己,我是被规定好的,不是自然繁衍出来的,而是被制造出来的,正因为如此,我面对大海不是向往而是恐惧。雨果说:“世界上最宽广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的胸怀。”如果我是一条蛆,连胸都没有,怎么可能有胸怀。有胸怀的人一定是自由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而我却觉得在一具腐尸的肚子里憋闷极了。我急需透一口气,这也是我渴望来到小guī岛的唯一原因。
小guī岛就在眼前了,远远望去它真像一只浮在大海上的小海guī,海蚀地貌,奇礁异石,千姿百态,斧凿天成。然而登陆艇根本无法靠岸,因为海làng像小山一样翻滚着,咆哮着,撞击着礁石,发出雷鸣般的响声。登陆艇试了好几次都无法靠岸,只好在离岸边一百多米处抛锚。岛上的战士本来在岸边列为两队等待首长检阅,连长牛刚一看登陆艇无法靠岸,就命令全体战士分别上小木船。三只小木船在战士们有力臂膀的摆动中迅速向登陆艇靠近。战士们把大家一个一个地扶上小木船,徐团长用大嗓门命令战士要注意安全。当小木船陆续靠岸后,岸边的战士迅速迎上来将每个人扶上岸,连长牛刚见到唐政委、徐团长和王参谋等人更是激动地敬了军礼。唐政委微笑着回着军礼,然后一边与牛刚握手一边说:“小牛啊,辛苦了!”牛刚憨厚地说:“唐政委辛苦。”这是个长着黝黑的长方形脸膛的标准军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高高的鼻子,厚厚的嘴唇,憨厚中透着英气。牛刚和战士们簇拥着众人往岛上走,我环视一圈小岛,竟是个植被茂盛、到处是奇花异草的天然森林公园。蝉声阵阵,蝴蝶翩翩,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连队的营房在岛的顶端,远看是一排普通的营房,近看却是窗明几净,周围的环境漂亮整洁。我好奇地问:“牛连长,岛上吃水用电怎么办?”牛连长微笑着指了指前方说:“岛上有一口淡水井,用电我们有发电机。”贝妮上岸后立即恢复了活力,她好奇地问:“牛连长,这个岛有多大呀?”徐团长插嘴说:“我们小guī岛有句顺口溜,叫做‘三个山头,三个滩,一袋烟走一圈’。”我们异口同声地说:“这么小啊!”小guī岛的生态环境实在是好极了,奇花异树,知了声声,一种黑色大蝴蝶满天飞舞,夕阳下,海面上闪着金光,远远望去,海天一体,一排排海làng向岸边涌来,激起阵阵làng花。唐政委满面chūn风地说:“牛连长,你陪客人在岛上转一转吧。”牛连长领了任务陪我们围着海岛转了起来。我一边走一边问:“牛连长,我听徐团长说,你在这个岛上坚持十年了,是什么东西支撑你坚持下来的?”牛连长毫不犹豫地说:“是信仰。”我好奇地问:“什么样的信仰?”牛连长坚定地说:“我从小就渴望成为像岳飞一样的英雄,我的信仰很单纯,就是jīng忠报国,我做梦都希望能像董存瑞、huáng继光、邱少云一样献身祖国,我是一名战士,战士的信仰只有两个字:忠诚!”贝妮插嘴说:“牛连长,无论是jīng忠报国的岳飞,还是为国牺牲的董存瑞、huáng继光、邱少云,对你来说,都是他人,不是自己,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如何做自己,而不是做他人?”牛连长用质疑的口吻说:“没有祖国,哪有自己?我只懂得,比我生命更重要的是五星红旗。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就是‘五星红旗你是我的骄傲,五星红旗我为你自豪,为你欢呼,我为你祝福,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我一直认为除了自由,人的生命高过一切价值,便认真地问:“不知道你对裴多菲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怎么看?”牛连长坦然一笑说:“我只知道他像董存瑞、huáng继光、邱少云一样献身祖国了,唯一不同的是,他是个诗人。”我不知道牛连长的话是不是发自肺腑,便试探地问:“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牛连长不会只想做董存瑞、huáng继光、邱少云,一点也不想当将军吧?”牛连长反问道:“这两者矛盾吗?”我顿时无语。说话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菜园子,牛连长介绍说:“连里四川籍战士比较多,所以这一片是辣椒园。”只见辣椒的形状各异,有的尖尖的,有的圆鼓鼓的,有的弯弯的,一个个辣椒倒垂在辣椒秧上,活像一群稚气未脱的顽童。在辣椒地里,我发现了一个废弃的铁锚,铁锚锈得很厉害,但仍然可以看到铁锚上的日本字迹。牛连长面色凝重地说:“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在这个岛上驻过军。这个铁锚是他们侵华的铁证。”马杰厌恶地踢了一脚锈迹斑斑的铁锚。大家又走进huáng瓜地,马杰揪下一根huáng瓜,用手蹭了蹭就吃,一边吃一边说:“真好吃,天然的绿色食品,商政,还不揪一根尝尝。”话音刚落,贝妮惊叫起来,“哎呀妈呀,这么大的huáng瓜呀!”只见地上躺着一只肥嫩硕大的huáng瓜,个头有冬瓜那么大。牛连长笑着说:“这是我们的huáng瓜王,摘下来吧,今晚给你们做下酒菜。”贝妮惋惜地说:“摘下来多可惜呀!”牛连长慡快地说:“早晚得吃了它,摘吧。”白明海二话没说,上去就揪了下来,抱在怀里直嚷嚷:“贝妮姐,赶紧给我照张相。”牛连长笑着说:“想照相,我领你们去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地方。”贝妮拍着手:“好啊,好啊。”我们随着牛连长来到一处山坡前,只见不远处有一座用小石子垒起的天安门城楼,足有一人多高。牛连长深沉地说:“这是战士们用业余时间垒的,只要看一眼天安门就不再想家了。”贝妮觉得这是一篇特别好的采访题目,便用相机拍了许多天安门的照片。大家分别和牛连长合了影,才随他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