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英今天穿了双很长的一直到膝盖的长靴子,季军在拉那长长的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头的长拉链的时候,严英的眼睛略微眯缝着睫毛垂得很低那样子看上去就好像几年前他俩第一次在一起时的那种表情。她没有一般女孩子那种故作的被夸大了的羞涩表情,她表现得很自然,甚至热烈如火,让季军感到很舒服。季军讨厌那种既想跟你上chuáng却又遮遮掩掩的女孩。
季军好不容易脱掉严英的一只靴子的时候,敲门声当当响起,弄得两人都很扫兴,也有点慌张。严英示意衣冠尚算整齐的季军前去开门。来敲门的人是严英他们秘书科的科长。科长在门口探头探脑地问,哎,严英呢。季军忙把开门的幅度略微缩小一点,使里面的情况不致于让这个眼尖鼻长的科长看到过多。
季军说严英在里面正忙着呢,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科长说我想借一把老虎钳你家有吗。季军忙说,有吧,我想不起来了,我去找找看。过了一会儿,他把老虎钳找出来拿给科长,并大声向他说再见,再见。回到屋里正想与老婆继续亲热,敲门声倒又响起来了。季军有些不耐烦套上一件衣服去开门,见门口站着的又是那借老虎钳的科长。这一次他是来还老虎钳的。他倒挺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借了东西马上就要还。季军叉开腿站在门口,粗着嗓门大声地问:
“你还打算借什么?都一口气说了吧。”
季军把门关得山响。回到屋里季军望着站在窗口妻子觉得她真漂亮,两人jiāo换了一个极为默契的眼神,严英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系上围裙到厨房做饭去了。
四
季军发现严英在生完孩子之后情欲比以前更加qiáng烈了,她总是非常主动地依偎过来俯在他身上像个不断蠕动的性格倔qiáng的小动物。季军伸手一摸发觉她混身发烫,像块柔软的能把人烤焦的火炭,她比从前更能放得开了,做爱的时候激情澎湃变成了一个与平时那种温文尔雅的样子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女人。季军有时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把她包在棉被里面,生怕她那近乎于有些歇斯底里的、快乐得无法承受、但在外人听来好像痛不欲生的呻吟声传到只有一墙之隔的保姆耳朵里。完事之后她总喜欢缩在季军的胳膊底下像一个温顺的小猫。季军抚摸着她那光滑修长的脊背,从后脖颈一直摸到臀部,她的臀部摸上去似乎比从前更加****,混圆而且结实,他用力地抱着她让她的身体全部埋进自己体内,他恍惚觉得这么完美的幸福感也许不会长久。为什么很多夫妻都过着面和心不和或者吵吵闹闹的日子而他俩却配合得天衣无缝?日子过得好了反而觉得不对劲,季军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妻子在他的怀里微微蜷缩着身体已经睡着了,那样子看上去很满足。季军忽然又想到也许大多数年轻夫妻都是这样如漆似胶的吧,要不人为什么还要结婚呢。百孔千疮的人生大都存在于小说里,那些虚拟的争吵、矛盾、和虚假苍白的悲欢离合的故事此刻让季军感到生厌,他甚至对自己的职业产生了怀疑。抚摸着女人柔软的肌肤,每一寸每一厘都让他充满虚空和棉软的幻想。女人在他怀里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她这么做似乎是为了故意把****让给他好让他尽情抚摸。他双手jiāo叉抱在她胸前,正好一只手握住她一个****,他摸到她的rǔ头是竖起来的,很硬,禁不住再次激动起来。他把她抱过来分开她的四肢,季英在半梦半醒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配合着他。渐渐地,她有些进入情况了,而且比上一次还要放得开。她的动作很qiáng烈,完全不像在梦中的样子,季军总是弄不清她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他再一次进入那种像是要从一万米高空坠落之前的僵持状态,他极力把持着不使自己坠落,他看到严英此刻已变成了水状的完全化开了的液态女人,她周身的线条是流动的,不确定的,时隐时现,变幻莫测。他看见满chuáng都是她的影子,她的头发,这一绺那一绺,她的手指,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还有她的腿,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在他眼前出现,而且季军还发现一向严肃的妻子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染了一个红指甲,是右边第一个脚指——在黑暗中季军看得很清楚。他凭生第一次抚摸女人的脚指,并且觉得这样做很****。不管夜晚如何亲热,严英在白天却总是显得一本正经,让季军怀疑昨夜跟自己做爱的女人是不是这一个女人。
五
季军再次遇上桃丽,是在杂志社要求每个编辑必须坐班之后。季军非常讨厌坐班制,但又怕丢了饭碗,因此和别的编辑一样敢怒不怒言。天气已经相当热了,编辑部给大家买了一批小型的、塑料壳的风扇,本来放在桌上风正好chuī到脸上可以凉快些,但电扇一开满桌的稿纸就跟jī毛一般呼啦啦地乱飞,为这事大伙都感到有点头痛。
这天下午编辑部里正乱着,来了一个穿得令人眼花缭乱瘦长脸女人。她一来就非常亲热地拍了拍季军的肩,好像他们是老相识了似的。季军一开始没认出来她是谁,后来听她张口说话才分辨出来,她有相当重的鼻膜音,听上去老像在闹感冒。季军极力掩示着自己的厌恶情绪,用客客气气的语调问她今天怎么有时间上他们编辑部来玩。桃丽瘦长的、皮肤绷得很紧的脸上浮着一层油腻的细小汗珠子,她手里拿了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小手绢,毫无用处地在脸旁边一下下地扇着。她顺手拽过一把椅子来多余地用手抹了一下上面的灰,又把手指头凑在眼近处确认一下椅子上到底有没有灰,然后她才一屁股坐下来并且还翘起了二郎腿。她穿着一双与夏天不太相称的黑皮鞋,脚像丁钩一像勾住一点鞋尖,其余部分半脱不脱,吊在脚尖上一下下打悠。她这副样子再次激怒了季军,季军粗着嗓门大声说我们这儿正忙着呢你有什么事就快说。桃丽微扬起下巴一双媚眼眯缝着似笑非笑地从眼角里瞄着季军,语气硬朗地对他说道,告诉你吧,以后咱俩就是同事了——我调你们编辑部来工作了。说完她就像编辑部的内部人员那样自己动手调起桌上的那台个头小但劲头挺大塑料电扇来。她用一只抹了银粉似的亮指甲像弹钢琴似地在电扇的那一排多功能按键上噼里啪啦一阵乱按,各种档次各种风速的人造风便如从她掌心里刮出来一般,从桌子那头一排排地横扫过来,一时间,季军眼前纸片儿满天飞,刚刚整理好的一迭稿纸转眼就被chuī得无影无踪。
季军yīn沉着脸,蹲下身去捡那些纸片。
“就你会用电扇!”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桃丽显得像个知错就改的小女孩。她蹲下来帮他捡,并且努力造成和他肩并肩一块儿蹲在地上的事实。季军侧过脸来横了她一眼,只见在距离过近的地方,桃丽鼻翼两旁的毛孔被放很无限大,像是要吃人似的。季军觉得一阵头晕,连忙站起身来。桃丽关切地扶了他一把问道:“你没事儿吧?”季军用力甩了甩才把那只粘乎乎的手甩掉。
季军回家说了桃丽一大堆坏话,季军对老婆说编辑部里多了这么一个女的真是叫人没法儿活啦。那阵子老婆正在怀孕,她非常温柔地把头发扎在脑后,走路的动作看上去比平常缓慢一些,因此显得更加温柔,与世无争。
“她怎么你啦,把你气成这样?”老婆笑眯眯地凑过来问季军。
“她一个女的,她能把我怎么样?”季军有些蛮横地说。
老婆抿嘴一乐。在老婆的笑容里季军分明看到了自己未来儿子的小模样。
“桃丽挺能gān的,你别对她有成见。你这个人呀就是这样,要是认定谁好,那么他就好到天上去了。要是看谁不顺眼呢,他就是什么都不gān光在你眼前呆着你都烦。”
老婆像领导gān部似地把季军开导了一通,然后叫他洗手吃饭。
“打点儿肥皂!”
老婆不厌其烦地在他身后叮咛道。
桃丽总在季军面前反反复复说起她从前那个死去的男人的一些事情,因为那人也是季军的朋友,所以季军好像没有理由置之不理,但桃丽那些邪恶的、略带神经质的语言又是季军极不情愿听到的,生活中发生的许多事都与他的本意相反,事情发生的轨迹往往朝着一个背道而驰的方向迅速展开,而完全不像他事先所想像的那样。季军后来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已陷入了一个怪圈,这个怪圈是桃丽事先设计好的。
桃丽每次谈到她的那位前任男友(她的现任男友似乎已经被她给甩掉了)的时候都要掉眼泪,季军是最见不得女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季军总是以一个劝说者的面目出现,劝她不要太难过了,以后的路还很长。季军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语言尤为贫乏,说出来的话跟报纸上的差不多,是苍白无味的新闻体,但也没办法,对桃丽他只能勉qiáng说这些了,现在既然是同事关系就不能搞得太僵,要不然上班时两个面对面地坐着,双方都怒目而视冒火星子,那日子该有多难受呀。桃丽似乎看清楚了这一点,并且揪住不放,她总能想出各种由头来约季军上这儿上那儿,比如说去听jiāo响乐或者去看芭蕾舞,她手里像变魔术似的总能变出成双成对的两张印制jīng美的戏票来在季军眼前晃一下,问他想不想去看某国著名芭蕾舞团的jīng湛表演。季军从稿件堆里抬起头来,眼镜微微有些下滑,季军故意用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的腔调对桃丽说,他对高雅艺术没什么好感,准确地说是看不懂。
季军没想到桃丽会来这一手:她竟然当着他的面把价值几百元的戏票给撕得粉碎。季军当时还真被她那副刻毒的模样给吓着了,季军半张着嘴,眼镜还在失去控制了似地不住地往下滑。季军定定地看着她,连眼都不眨一下,他这样绷住劲儿象是在说,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女人到底想gān什么。
他们两个人好像是陷入了某种表演磁场,在咬牙切齿地演着对手戏。桃丽也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她盯了他几秒钟,这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都有些盯不住了,鼻子尖上出了许多的汗眼镜下滑的速度更快了很快就要超出极限季军差不多已经听到那玻璃镜片与水泥地面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接下来是玻璃碎片四处飞溅的壮观场面。她倒比他沉着许多,她用她那银粉色的金属指甲在电扇按钮上按了一下,然后摊开掌心让那些撕碎的戏票如蝴蝶般地劈头盖脸朝季军猛扑过来。
这天晚上下班,季军脑袋上还沾有莫明其妙的纸屑,妻子见他这副样子就有些担心起来,问他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还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她把他的手抓过来握在自己掌心里,她的手总是不冷不热,恒久,有力,被她的手握着的时候季军感到心里很平静。老婆说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今天我做b超了,大夫说我肚里的是个男孩。季军伸手摸摸老婆的肚子说,还用b超照啊,我早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