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校男厕所里也有。”我提示说。
“那你说是谁画的?”
“八成是唐建国画的。”
“他不会画画。”
“得了吧,他画得比我都好。”
“谁说的?”高光惊讶地问。
“张小翩说,他爸从小就给他找了画画老师,这小子真人不露相。”
“是吗?这家伙太yīn了。”
“走吧,这里没意思。”
我和高光打开一扇窗户,从里面跳出来。我俩来到操场时一下子惊呆了,四辆消防车拉着警笛驶进了学校。从我们班冒出许多烟,简直是浓烟滚滚。
“操!不好,着火了。”我脱口而出。
“怎么着火了呢?”高光自言自语地问。
“废话,刚才你在沟里划火柴,可能把沟里的纸点着了。”我慌张地说。
“二林子,那怎么办呢?”高光一听害怕了。
“看看再说。”我安慰高光说。
全校所有考场都停止了考试,全校师生都在操场上闹哄哄的。只有消防队员钻进楼里救火,烟虽多,但火势并不大,而且没有从地沟里烧上来,只是把地沟里的废纸烧着了,纸烧没了,火也就灭了。
消防车一走,王德良就怒气冲冲地找到了我和高光。
“你们俩谁点的火?”王德良斥责地问。
“王老师,我点的火。”我为了显示哥们儿够意思,抢嘴说。
“高光,到底谁点的火?”王德良严厉地问。
王德良太了解我们了,他已经猜到火肯定是高光点的。
“好汉做事好汉当,王老师,火是我点的。”高光见我说话很仗义,也不示弱地说。
“不对,是我点的。”我争着说。
“行了!什么好事呀,抢功啊!跟我去校长室吧。”王德良生气地吼道。
我和高光低着头随王德良来到校长室。校长是个女的,五十多岁,骨瘦如柴,还戴着高度近视镜,她永远穿着蓝色gān部服,师生们私下里都说她长得像江青。
校长见到我和高光,鼻子都气歪了。她劈头盖脸地冲着我就骂起来:“刘宝林,你为什么点火?要破坏社会主义教育事业吗?要破坏文化大革命吗?”
我心里纳闷,她怎么上来就认定火是我放的?当时我虽然小,但是我也明白了,高光他爸最近刚升任区革委会副主任,主管教育工作,校长是万万不敢得罪高光他爸的。
“校长,火是我放的,不关刘宝林的事。”高光还在装英雄。
“高光,我知道,你想代人受过,”校长蛮横地说,“不过,问题已经很清楚了,火是刘宝林放的。学校决定撤销刘宝林班长的职务,开除学籍,留校察看一年,回班级认真写检查。王德良,你也要写个检查,你这个班主任是怎么当的?”
我为王德良因为我受委屈而难过。从校长室里出来,王德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回教室吧。”
我和高光一边走一边掉眼泪,闯这么大的祸,回家又要挨我妈的打。
高光显得很气愤,他说:“二林子,校长是个势利眼,她怕我爸,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了,别怕,我回家让我爸想想办法。”
“高光,你别再添乱了,这个处分我认了,好在没把我开除,留校察看就是给我留了一个机会。”我埋怨地说。
“二林子,对不起,想不到你这家伙这么够意思,以后有用得着我高光的,咱没二话。”高光拍着胸脯说。
我妈当天就知道了我闯祸的事了,出乎意料的是,晚上我回家时,我妈并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我不能理解我妈的反常,这种平静更让我恐惧,我早早地上chuáng睡了觉。我妈饭后就伏案给我爸写信,我知道我妈一定把我闯祸的事告诉我爸了,但我不知道她在信里是怎么说的。
一连好几天,我妈都对我很好,而且对我奶奶也特别好,我觉得我妈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像高光他妈那样可爱了。
“二林子,你妈像是出了什么事了,不太正常。”奶奶偷偷地说。
“奶奶,我妈脾气变好了是件好事呀。”我说。
“不对,怕是有什么事。”奶奶的话,我根本没当回事。
自从我被学校处分后,班里重新选了班长,班长不是别人,是于涛。高光知道我心里不好受,每天放学都和于涛陪我一起走,其实,我特别想独自走走。
回家的路上,于涛告诉了我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他说:“二林子,我听我妈说,你妈得了绝症。”
“胡说,我妈能得什么绝症?”我恼火地说。
“真的,听我妈说是rǔ腺癌,要做大手术。”于涛十分认真地说。
于涛不像高光一屁俩谎,他是个很少撒谎的人,于涛他妈的话我不敢不信。我听了于涛的话,明白了为什么妈妈最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明白了奶奶的担心。
我一路上头重脚轻地回了家,盼着我妈快点下班,好证实于涛的话是假的。我盼着于涛是在胡说。可是,我妈回来后,我却没敢问。
我害怕打破现有的平静,我妈也表现出少有的平静,沉默寡言,我妈的反常让我非常恐惧。我特想让我爸或我哥在我的身边,现在我觉得天快塌了。
吃饭时,我妹问:“妈,为什么贾宝玉是块石头?”
“曹雪芹是借女娲炼石补天的故事,比喻贾宝玉怀才不遇,”我妈表现出少有的耐心讲解道:“因为女娲为补天炼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石头,这些石头都可以补天,唯独剩下的一块弃在青埂峰下,这块石头一定是自怨自艾,日夜悲哀。这就像现在我们国家一样,像你爸爸,还有周丽萍的爸爸,他们都是现代的贾宝玉,因为他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却被抛弃在草滩农场,就像女娲石抛弃在青埂峰下是一个道理。”
“妈,那贾宝玉为什么住在怡红院?”妹妹又问。
“这是曹雪芹的一个伏笔,”我妈说,“怡就是高兴、愉快,红,就是女儿、姑娘,怡红院就是让姑娘们高兴的地方。为什么要让女孩儿们高兴呢?因为贾宝玉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他说,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我见了女儿就清慡,见了男子便觉浊气bī人。”
“这个贾宝玉可真有意思,他自己就是男人,难道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浊气bī人?”我妹扑哧笑了说。
“曹雪芹这么写是有道理的,外国有亚当和夏娃,所以外国人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后代;中国有女娲神,所以,中国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女人的后代。”在我的记忆中,我妈从未这么耐心地给我们讲过《红楼梦》。
“妈你说得不对,中国人是女娲和伏羲的后代。”我反驳说。
“女娲是婚嫁之神,生子神,虽然中国古代神话中也有女娲和伏羲的故事,但曹雪芹绝口不提伏羲的事,大概是因为他属于‘浊物’吧。”
我妈讲得通俗易懂,我和我妹特别爱听,我甚至听得忘了我妈的病。一晚上,我妈讲了好多《红楼梦》里的故事,我发现自己有好多想法和贾宝玉相似,包括太虚幻境。
我觉得脑子里满是理想,却在现实生活中游dàng,我像贾宝玉一样喜欢女孩,却没有贾宝玉有福,他可以在大观园和怡红院里和那么多的姐姐妹妹们鬼混。我却和周丽萍、张小翩不能有半点的亲近,因为我要是和女孩儿们太亲近了,世人就会认为我是坏孩子,小流氓,就是长大成人了也不能和女孩太亲近,否则,就会有人举报你生活作风有问题,甚至还会有人背后骂你搞破鞋。
我觉得贾宝玉后来出家当和尚纯属傻bī,要是我就把大观园的姐姐妹妹都娶了,岂不比皇上还快活?
最近中午、晚上放学后,经常有一批小流氓在校门口,劫周丽萍和张小翩,因为她俩是我们学校的校花,特别是张小翩成了校文艺队的台柱子后,名声大噪,引得学校周围的小流氓都知道她。谁都想和她挂马子。
这张小翩也会打扮了,也更爱美了,不是以前我见过的头上爬虱子的时候了,huáng毛丫头变成了白天鹅。
有一次,张小翩被这一带的小流氓劫了,满嘴脏话侮rǔ她,还动手动脚的。张小翩盼着唐建国保护她,可是,唐建国看见这架势,很快就跑没影儿了。还是张小翩自己斗智斗勇脱了身。
打那儿以后,张小翩彻底认清了唐建国,再也不理他了,而是和周丽萍黏到了一起。因为和周丽萍黏在一起,就和我、高光、于涛黏在了一起。
那天中午放学,我们一起走,刚走出校门,那群小流氓再次出现了。歪戴着帽子,斜瞪着眼睛,嘴里叼着烟,骑着自行车围着我们转,满嘴脏话挑逗周丽萍和张小翩。
领头的是个秃头,满脑袋伤疤,长得五大三粗的,这家伙下了自行车,一帮混混也都停下来。
“别急着走,陪大哥玩玩。”秃头一把拦住周丽萍和张小翩,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摸周丽萍的胸。
“哥们儿,你们是哪儿的?”高光上前一步挡住秃头的手问。
“小bī崽子,别管闲事,滚开!”秃头一把推开高光骂道。
“大哥,我就想问问你们是哪儿的?”高光态度谦和地问。
旁边一个小子一边当着众人往大马路上浇尿一边说:“你妈bī,英雄大院的。”
我一听英雄大院的,心里咯噔一下,因为英雄大院在东州市是有名的流氓窝,在旧社会,这里是有名的窑子街,住的都是像老舍先生笔下《月牙儿》中母女那样的人。解放后,这里仍旧是东州市最穷的棚户区。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里出过不少全市都有名的大流氓。
英雄大院的人都能打,打起架来不要命,是亡命徒聚集的地方。遇到了这帮亡命徒,高光也算是遇到了对手。
“姐俩打倒立,怎么说来着?”秃头搂着周丽萍和张小翩高声喊道。
“二bī朝天!”众小流氓齐声喊。
周丽萍和张小翩吓得像受惊的母jī一样,两眼向我们发出求救的信号。面对众多小流氓,我和于涛大眼瞪小眼,正在没辙之际,高光不知什么时候捡了一块大板砖,冷不丁地向秃头拍了下去,只见秃头二话没说,就像死狗一样瘫倒在地,血从秃头上流了下来,浸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