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还不懂什么是素描,只是爱画,从小就爱画,逮啥画啥,没受过任何正规训练,还不如摔跤呢,毕竟我和我二叔学过几天摔跤。
但是,我画画比摔跤有灵气,《柳下跖怒斥孔老二》,我是用毛笔画的,用毛笔画画没有人教过我,王德良告诉我这种画法叫国画,外国人不这么画,他们的画法叫油画。
我觉得王德良不适合当语文老师,他应该教美术,教美术也不适合在小学教,因为太屈才了,教我们美术的老师简直没法和他比。
自从我跟王德良学画素描以后,学雷锋小组走到哪里,我就素描到哪里。自从我组织学雷锋小组以来,大家净帮助贫下中农劳动了,到稻田地里拔草,帮助五保户收拾屋子,到工厂帮助工人叔叔擦玻璃,高光和于涛这两个小子嫌累,说不好玩,要退出。
“有一个地方好玩,你们俩准爱去,就是太危险!”我吊着他俩的胃口说。
“什么地方?”高光好奇地问。
“军用机场。”我一本正经地说。
高光和于涛一听要去军用机场高兴极了。
“二林子,能进去吗?”于涛激动地问,“那里的解放军枪里可有子弹,打死可不偿命啊!”
“别忘了我们是学雷锋小组。”我洋洋得意地说。
“二林子,别跟我提学雷锋小组,再提,我跟你急。”高光不高兴地说。
“不以学雷锋小组的名义,我们怎么进军用机场?”我不解地问。
“我知道哪儿能进去,这次,你们听我的,不过,不许带唐建国和张小翩,这两个人太烦人,就咱仨去。”高光自信地说。
“不带他们俩太好了,那个唐建国整天不说一句话,苦大仇深的;那个张小翩一天到晚说个没完,老像个革命烈士。”于涛嘟囔着说。
“二林子,这回咱们仨去军用机场,好好玩玩,我听说那里面老大了。”高光向往地说。
“碰上解放军怎么办?”于涛担心地问。
“哪那么巧就碰上解放军?”高光满不在乎地说。
“高光,太冒险了,那里可是军事禁区。”我提醒道。
“什么军事禁区,没有事,我做梦都想坐飞机。”高光手舞足蹈地说。
“高光,gān脆,长大你就当飞行员吧。”于涛顺嘴说。
“那就是我的理想。”高光得寸进尺地说。
“于涛,你的理想是什么?”我随口问。
“我长大想当警察,把抢我军帽那小子抓着枪毙,还、还想当妇产科医生。”于涛说完脸一下子红了。
“什么?你想当妇产科医生?”我惊讶地问。
“于涛,你小子够花心的。”高光开玩笑地说。
于涛脸通红地低下头,我和高光哈哈大笑。
“你们俩看过电影《奇袭》吗?”高光问,“我们就学《奇袭》里的侦察排长方勇,匍匐前进,从铁丝网钻进去,那里的草能没膝盖,解放军肯定发现不了。”
我一听有道理,早把学雷锋的事抛向九霄云外了。
我们学校附近有个军用机场,离我们学校有十里地吧,那机场的飞机全是战斗机。我们在校园里,经常能看到万里蓝天上,有一个小白点拖着长长的白烟,那就是空军在执行任务。
我早就想进军用机场看看战斗机。但是那里一向戒备森严,只是路过机场时远远看见过一排排的银白色的战斗机。
为了能去军用机场,我和高光、于涛整整准备了一天。我们准备了铁钳子,用来切断铁丝网,还有在铁路上轧的小匕首,是用来防身的,如果遇上坏分子或野shòu,好搏斗,最重要的是准备吃的。
我和于涛只能准备窝头,那时我们的主食只能是窝头,而且,我家的窝头眼特大,没想到于涛家的窝头的眼比我家的还大。
我做梦都盼着快点实现共产主义,我奶奶说,到了共产主义,窝头的眼就会变小,甚至发明无眼窝头,那吃起来一定会饱。
我和于涛准备好窝头去了高光家,这小子在家正在用豆油炒饭,而且放了五个jī蛋,我和于涛羡慕坏了,于涛第一次动了心眼,他让我和他一起说不去机场了,高光一听就急了,因为这小子没人陪也不敢去。
“说好了一起去,怎么又不去了呢?”高光急得直跺脚。
“去也行,我和二林子带的窝头归你,你的炒饭归我和二林子。”于涛叫板地说。
“行。只要你俩和我去机场,咋的都行。”高光犹豫了一下子说。
要知道那年头能吃上豆油炒饭多不容易,高光这小子居然用豆油和jī蛋炒饭,比共产主义还共产主义,可见高光他爸不是什么好东西。要知道那时候,连周恩来总理都很瘦。
当时,全市人民每家每户只有“三两油”、“三两肉”,市里的头头姓陈,人送外号“陈三两”,我记得我妈天天骂这个“陈三两”不是个好东西,我当时以为,只有我妈骂呢,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当时全市人民都骂“陈三两”。
其实“陈三两”也可怜,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那年头,换了“王三两”、“李三两”都是三两油、三两肉,为什么?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我们学着电影《奇袭》开头的样子,切断铁丝网,然后匍匐前进,钻进军用机场。我一边爬一边望了一眼天,天空瓦蓝瓦蓝的,一丝儿云也没有,草地上有许多不知名的小野花,蜜蜂和蝴蝶辛勤地忙碌着,最使我惊奇的是,这里有成群结队的“豆杵子”,也就是身上长着huáng毛的大田鼠,每只“豆杵子”长得都跟野兔子一样大。
我和高光、于涛一下子就兴奋起来,追着“豆杵子”满地跑,我们想抓几只烧着吃,那时候吃着点肉多不容易呀,可是那些“豆杵子”灵得很,怎么追也追不着,害得我们满身伤,一身泥土。
正好机场里面有个大沙坑,水很清,我们脱光了衣服洗起澡来。我们一边洗着澡,一边商量上飞机的计划。
上岸后,于涛抢着吃了一大半高光的蛋炒饭,香得这小子一点也不想给我吃,我是班长,没和于涛一般见识。
机场的风景太美了,一望无际的草地,这里的草长得又肥又美,我在山东老家割猪草时,要是见到这么好的草,非乐疯了不可。
最让人激动的是,银亮的战斗机就在眼前,只是有全副武装的解放军巡逻。午饭时分,岗明显比刚才少了,高光和于涛觉得时机到了,他俩匍匐向飞机爬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飞机,特别是离这么近,而且是战斗机,我情不自禁地掏出素描本,一笔一笔地画起来,我要把这里的飞机都画下来,不管是战斗机、轰炸机还是运输机,我都要画下来,到时候我在班里办个飞机画展,肯定全震,得老牛bī了,周丽萍看了没准儿会爱上我。
我正聚jīng会神地画着的时候,有两个人被“咣当、咣当”地扔在了我的面前,我吓了一跳,停笔一看,高光和于涛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了我的面前,站在我面前的还有五名手持冲锋枪的解放军战士,我当时就吓傻了。
五个大兵三下五除二也把我捆了起来。我们三个被带到了一间办公室。一位其他兵都叫他班长的年龄稍大一点的兵坐下来,一脸严肃地问:“都叫什么名字?”
我们蹲在地上报了姓名。我们虽然被捆了,但心里并不怎么害怕,因为解放军不是警察,老百姓常说,警匪一家,军民雨水情,所以我们见了亲人解放军并没有害怕,还有一点点兴奋。
“到机场gān什么来了?”班长一脸严肃地问。
我先把话接了过来,我是班长,又是学雷锋小组组长,当然要承担责任。
“我们是来学雷锋的。”我壮着胆儿说。
班长和几位解放军战士都笑了。
“我看你们不是在学雷锋,而是在刺探军事机密,我看你们像特务。”班长收起笑容说。
“解放军叔叔真会夸人,我们要是特务,那全国人民就都是特务了。”高光嬉皮笑脸地说。
“你们还敢嘴硬,那你说说,你们是怎么进来的?”班长又一脸严肃地问。
“我们,我们是从铁丝网里钻进来的。”高光磕磕巴巴地说。
“这把钳子就是作案工具吧?”班长问,“你”,他指着我说,“你说说,你们钻进铁丝网打算怎么学雷锋啊?”
“我们想帮助解放军叔叔扫地、擦玻璃。”我低着头说。
“不对吧?我看你在画飞机,是不是想向敌人提供军事情报啊?我看得让你们家长来,才能让你们说实话吧?”班长的口气更加严厉地说。
我一听要让家长来就急了,高光和于涛也急了。
“别别别,别让家长来,还是让老师来吧。”我急中生智地说,“我们真是学雷锋小组的,从正门进不来,就从铁丝网钻进来了,我们没见过飞机,好奇,想看看飞机。”
“我看你们三个不是想来看飞机,是想偷飞机。你们老师叫什么名字?怎么联系?”班长一本正经地问。
我心想,绝不能让我妈来,否则,非挨一顿揍不可。王德良虽然是老师,但私下里像哥们儿,只要校长不知道准没事。
班长审讯完我们后,分别给我们派了活儿,我擦营房的玻璃,高光扫地,于涛择菜。我们gān得特别起劲,只是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王德良也没来,我们都快急死了!我心想,王德良,你也太不够哥们儿了,怎么还不来呀?
gān了大半天的活,我们都累坏了,班长给我们端来大米gān饭和猪肉炖粉条子。我们很长时间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一顿狂造,撑得直捂肚子。
“好了,吃饱了,也喝足了,你们走吧。”班长面带笑容地说。
我们好像没听懂,于涛问:“解放军叔叔,你们真放我们走?”
“怎么?你们还想长住呀?”班长绷着脸说。
“我们老师怎么没来?”我纳闷地问。
“我根本没找你们老师,”班长笑着说,“找老师家长都够你们受的,好了,你们回家去吧,以后别再来玩了,这里可不是玩的地方。”
我们一听撒丫子就跑,那感觉就像全人类三分之二的受苦人都得到了解放。我们一口气跑回了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