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活灵活现了!血淋淋的酷刑,皮肉、筋骨,直至五脏六腑 孙元化咬紧牙关,不愿也不敢再想下去,但刘兴基的哭诉声声入耳,却在bī着他想 这一瞬间,他看到刘家兄弟是那么孤立无援、走投无路、受尽欺压,他们是迫不得已啊!这也能算是背叛吗?
孙元化舒放软化的心似被重物一撞,骤然缩紧坚qiáng,蓦地醒悟:我这是怎的了?竟有这样的怪念头!对背叛行为姑息怜悯,岂非不忠?他悚然起身,走到窗前站定,对窗外沉沉暗夜凝视片刻,回转身来,已恢复了庄重和严厉: 你们弟兄这样出尔反尔,周旋于明、金之间,将来明、金联手,你们怕不碎为齑粉!
刘兴基苦笑: 帅爷,我们不过想寻几处岛屿容身,自成小国,与世无争罢了
这不是痴想吗?明、金两国jiāo兵,谁能容得你们?便是金国汗那些对天盟誓的话,也不过一片烟云!
刘兴基长叹一声: 这,我们兄弟岂不省得?只是老母妻子都在他手,不得不 只求帅爷,若是拿住我五位哥哥,千万念在我们兄弟不得已的苦衷,饶恕一二,该斩的长流,该流的充军,该充军的杖责,我便担个不忠不义的恶名去死,也是情愿的! 他猛然起身跪倒,扑地大哭。
刘兴基抬走后,书房内沉静了许久,孙元化和张焘相对无言,各自想着心事。
孙元化终于望着夜空的星月,轻声说: 明日将有大雨,后日上岛吧。着孔有德、耿仲明先去。
多年相jiāo达成默契,简单几句话,张焘已明白了孙元化心里一整套相当复杂的方案: 要把内情告诉孔游击吗?
不必。他不会装假,易出纰漏。 着吕烈同去,把内情对他讲明。
他?登州营里的,又性情古怪
这都不假。但他大事不含糊,且其才堪用。
是! 张焘静悄悄地退出书房。孙元化仍站在窗前,仰望天空,一动不动。】
一下船,吕烈就一反常态地大说大笑,指手画脚,又是刻薄,又是打趣,招得人们一阵阵哄笑。不仅让亲身来迎接的刘兴治感到奇怪,就是与他同行上岛的孔有德、耿仲明也难解难猜。都知道吕烈是个怪人,只得见怪不怪,由他去。
盘古开天地,天地生万物,万物之中人为灵。而人中圣贤,自古难得。 吕烈说着,挓开五指高高伸着, 伏羲以八卦穷天地之旨,一也, 他屈下拇指; 神农植百谷济万民,二也, 他收回食指; 周公制礼作乐,百代常行,三也, 他屈下中指; 孔子出类拔萃,四也, 他屈下无名指; 孔子之后,再没有屈得吾指之人了 半晌,他又屈下小指说: 连我吕烈算上,不过才五耳!
人们乱哄哄地笑嚷,耿仲明摇头道: 狂!狂!真不知天高地厚!
随从兵勇中有人笑道: 吕都司,连关老爷也不算数?
吕烈搔搔额头,装作为难的样子: 要说呢,他原与孔老夫子并称文武二圣的。只是他太热闹,势力太大,我岂肯去巴结他!
孔有德最崇敬关圣大帝,立刻不满地说: 这是什么话!
不信?你算算,但凡剃头店、茶坊、酒肆、商铺,哪一家堂前不供他关老爷红脸神像?可怜孔夫子只有坐冷板凳的私塾先生那儿供一尊泥胎哄哄小孩子。再数数,小儿寄名给关老爷的有多少!凡rǔ名关囡、关保、关金、关银的一切关字辈小把戏们,都是关老爷的gān儿gān女,孔夫子只有几个虚名的穷酸作门徒,无人肯拜他做gān爷,弄得初一十五的香烛元宝都骗不到手。再看看,每座城池,孔庙只得一所,关帝庙则无论僧寺道院都能附设。孔夫子每年只有chūn秋二祭吃几口冷牛肉,关老爷可是一年四季月月日日,都有善男信女烧香供斋的,可惜也没有吃得胖点儿
吕烈说一句,众人笑一阵,这样挖苦贬损孔夫子、关老爷的话,即使这些粗鲁武人,也是头一回听到。
孔有德瞪了吕烈一眼,说: 你小子毁骂文武二圣,就不怕遭天雷打!
吕烈哈哈笑道: 天雷且打不到我头上呢!文武二圣教导的是,文官不要钱,武将不要命;而今早已是文官三只手,武将四条腿啦! 天雷打那三只手四条腿还忙不过来,哪有闲心照顾我!
众人又是一场大笑。孔有德恨得咬牙道:
帅爷不得来,你就如脱锁的猴儿了!
刘兴治连忙关切地问: 帅爷的伤势重吗?
昨日大雨,他还上pào台巡查,不慎滑跤,又是这把年纪了,怕是跌得不轻。不然,他早惦着上岛来捡球石观日出,况且雨后大雾,这长岛更如海上仙山,妙不可言,他岂肯放过? 吕烈说着举目环顾,果见云雾如从海上蒸出来似的,渐渐从四周向岛上弥漫开来,填洼塞凹,沿着山脚往山顶缠绕,就是近在数十步内的礁石岩块,也被云涛吞吐着忽隐忽现,奇妙非常,蓝天绿海都消失在缓缓飘游的雾幔之中。吕烈心里暗暗佩服:好一个孙帅爷!果然料得准,真个是上知天文下识地理了!
浓雾中,数十艘福船、海沧船在南长岛东侧一处人迹罕至的海湾抛了锚。帅船上,静立船楼观望的,便是那位 滑跤跌伤 的孙元化。前营头起哨探正在向他报告:
禀帅爷,孔游击他们已被刘兴治迎去大堂赴宴,刘兴治不见帅爷尚无疑心。
刘兴基投登州的事,岛上没有传闻?
禀帅爷,岛上兵丁尽知刘七爷被五爷杖责几死,羞愤难当闭门养伤,不见客。
好,你去吧。
不一时,二起哨探回来,禀报军情大同小异,但有一桩意外:北边开来一支船队,数十条大船,意思要在北长岛东岸停靠,没有旗号,行动诡秘。
孙元化和张焘jiāo换一道目光:这不是节外生枝吗?
这样的大雾,商家渔民是不肯开船的。 张焘小声提醒。
孙元化点头: 若是兵船,朝鲜不会南下,金国水师尚无雾中行船技能,唯有皮岛诸营有此胆量。若接应刘兴治,则无须隐匿,那么是来寻仇的?
三起哨探赶到了: 禀帅爷,北来船队停在望夫礁外一里许,正以小船运人偷偷上岸,都穿的明军号衣,说汉话,并无鞑子和蒙古人。
孙元化略一思索: 令各营划开làng船网船登岸,集队后埋伏于烽山北麓东沟内,其处下临大道,是去刘兴治大营的必经之路,且待北来人马经过,相机行事!
张焘领命而去。不多时,各大船拖带的开làng船网船载满兵士,像在海面撒下一大片柳叶,纷纷偷渡上岸了。
还是那个院落,仍然搭着天棚,宴席的摆设位置都跟上回一样。大帅不在场,客人们少了拘束,说说笑笑很是随便。刘兴治冷眼看去,对方毫无戒备,心里虽因孙元化未来而觉得不足,却又因孙元化未来而暗暗松了口气。这两天一想到要亲手擒拿捆绑孙帅爷,他就心慌。真是怪事!为孙元化预备的柏木大台桌仍居首席,上面排列着十六件盛满菜肴的沉重陶簋以示敬重,果盒酒具也摆得整整齐齐。看一眼台桌,刘兴治心里怪不舒坦,命亲兵撤了。四名亲兵上去抬,竟抬它不动。
熊包!给老子丢人! 刘兴治忍不住喝骂,见孔有德他们掉头来瞧,又赔笑道, 去了首席,大家平起平坐,也好开怀畅饮!
耿仲明对柏木桌打量一番: 让我试试。 挽挽袖子,掖紧袍襟,他走到跟前蹲下,两手各握一只案脚,大喝一声: 起! 柏木台桌便慢慢地、稳稳地离地,被他举了起来。众人齐声喝彩。彩声未落,耿仲明又慢慢放下,笑一笑,说: 却是行动不得。
我也试试! 吕烈上前,只用一手握案足,也把沉重的柏木桌单臂举了起来,桌上杯盘簋盒微微晃动,却未倾斜。他试图抬腿行走,又改了主意,慢慢放下桌子,长长喘了口气: 嗬,真够重的,我也不得行动。
看我的! 孔有德搂袖攥拳,站在那里浑身一使力,不知是筋还是骨, 喀啦啦 一阵响得像爆豆儿。他大步上前,一躬身,大家还没看清,他已单手抓着案足把桌子高高举起,瞧他那轻松样儿,好像沉重的桌子、十六个沉重的陶簋都是纸糊的!迈腿就走,绕着院落走了三圈,步履轻捷,手臂就像铁铸石雕的一般,食具陶簋也长在桌面上了,纹丝不动。神力!真是神力!营官兵勇们,不分主客,哄然叫好。
刘兴治看得惊呆了,不由他不格外谨慎。他笑吟吟地高举大杯,声音响彻院堂: 今日既是接风,又是饯行。弟兄们难得相聚,定要一醉方休!来,换大杯,抬酒瓮!
刘三刘兴亮极力响应着: 对对!难得今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喝醉了倒头睡大觉!明日扯大帆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