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桂香在后院里喊这父子俩吃饭。祝永达这才住了镢头。
下午的活路是给饲养室拉土。因为从土场到饲养室有一面坡,一个人拉不动一架子车土,需要两个人合拉一辆架子车。祝永达和赵烈梅做了搭档。去土场里的时候,架子车是空的,祝永达主动拉着空车,赵烈梅就跟在旁边走。赵烈梅一只手按住架子车辕,她和祝永达并排而行是为了和他一路说话。
“你媳妇的病咋样?”
“老样子。”
“你给嫂子说实话,你媳妇能弄不能弄?”
祝永达扫了赵烈梅一眼,赵烈梅的面部并没有恶意,眼神里的关切多于探究。他没有计较她说得那么粗。
“弄不成。”
“咋弄不成?”
“硬弄会要了她的命。”
“就不信,女人天生是叫男人日的,有你说的那么害怕吗?”
赵烈梅嘴粗心好。她嘴上没拴缰绳有啥说啥,心里更是没有多少渠渠道道。
只有祝永达知道,结婚三年了,他和huángjú芬没有同过几次房。仅有的那几次也是提心吊胆惊恐不安,并没有尝到多少肉体的愉悦。
结婚的第一天晚上,huángjú芬没有脱衣服就裹紧被子睡了。祝永达以为她太累,没有去求欢。一连几个晚上她都是这样,他就主动去给她脱衣服解裤带却被她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很坚决。和娶来的新媳妇同睡在一张炕上却弄不成事,祝永达焦渴而急躁,huángjú芬的多次拒绝更使他对她的身体增添了探究的欲望。他知道她临睡前要喝半茶缸开水,那天晚上临睡前他给她的开水里偷偷地放了两片安定片。等huángjú芬睡熟了,他解开她的衣服纽扣,触摸到了她那光滑而圆润的rǔ房,第一次闻到了一个女人那香喷喷的使他陶醉的气息。他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的眉毛她的脖颈她的rǔ房。他渴望得不行急躁得不行,一只手臂抱起她那纤细的腰给她脱了裤子,她那布内裤几乎是他一把拉下来的。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目睹女人的luǒ体。他顺着她那白皙的rǔ房摸下去,一只手到了她的那个地方。还没等他翻身爬上去,她突然醒来了。她跟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惊恐不安地坐起来用被子裹住了自己,浑身颤抖着说:“你不能那样,你千万不要那样。”他问她为啥。她喘着粗气,脸色变得蜡huáng,额头沁出了汗,她说:“永达,我求你了。你硬要那样,我就没命了。”她裹住被子给他叩了一个头。他的心软了,他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他就是叫女人想得发了疯也不该为弄她而要了她的命。他问她究竟是咋回事。她说了实话,她说她有病。他一听,心里如同喝了药一样苦:原来他娶进门的这个新媳妇是一个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的样子货。不能和男人同房,不能生儿育女,还叫什么媳妇?那天晚上,他哭了。她坐在他对面,一句话也不说,陪着他流了大半个晚上眼泪。从那以后他不再和huángjú芬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了,和她睡在一起只能折磨他。
出乎祝永达意料的是,有一天晚上,huángjú芬突然主动地钻进了他的被窝里。她脱得一丝不挂用光溜溜的身子紧贴着他。他感觉到了她的渴望,可是,他断然拒绝了她,他不能那样。他虽然很冲动,可他不能qiáng霸硬钻地gān这事。他本来就很胆怯,他一想起她说过他一进入她的身体会要了她的命的话,就没有一点胆量了。huángjú芬的身体跟长虫一样不停地扭动着。她说:“你来吧,我是吃了药的。”她说:“我问过医生了,同房前,只要吃了药,就行。”既然医生说行,他有了些安慰,心里的害怕在一点一点地缩短着。他将她揽过来吻着她的rǔ头。黑暗中,他仿佛听见她的嘴巴她的眼睛她的脸庞她的身体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部位都在说话,她在说,作为他的女人,她有义务有责任叫他享受她。他明白,她宁愿豁出性命也要叫他尝一尝肉体之乐是怎么回事。他们都是第一次,都很笨拙。他尝到的只是按捺不住的激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奥秘将在一刹那间破译,无数次的渴望将在一刹那间得到满足。当他从她的身上下来之后,她已大汗淋漓了。他拉动了电灯开关,从黑暗中跳出来的她把他吓坏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毫无血色。他说:“是不是要去医疗站看看?”她说:“你不要害怕,我再吃几片药。”他给她倒了一杯开水,在茶缸中捯了捯,她顾不得水烫冲下去了几片药。
那一夜,他叫她睡在他的胳膊上,搂着她,抚摸着她,温情地从她的肩头一直摸下去,将她抚摸了个遍。他被她感动了,她将她的生命jiāo出来让她给他做了一回女人,能有比这更感动他的事情吗?这不仅仅是奉献不仅仅是爱,这是用生命换取的人生的一次揭秘,这是jiāo织着血和肉的感情,他对她的疼爱和怜惜之情是由衷的。他将头埋在她的胸脯上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叫着她:jú芬,jú芬。
第二天,她爬不起来了。初次同房后,她一连睡了十多天,吃了十几服中药才有了好转。县医院里的医生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在她的病情未控制之前千万不可同房,本来,她就心衰,如果一兴奋,那就很危险了。祝永达觉得和huángjú芬睡觉是造孽是拿她的性命当儿戏是自找苦吃。转眼即逝的欢愉过后,他的心中增加的是块垒是重负,为此,他痛苦不堪。尽管他也爱她。但是,没有肉体参与的爱情毕竟不是实在的,是很难长久地维持下去的,况且,要以压抑欲望作为代价。他毕竟很年轻,身体健康,jīng力旺盛,这种自我折磨的苦药不知道吃到何时去?有时候,他就恨huángjú芬——你生下来是为了作践我的吗?你嫁给我是为了叫我受罪吗?仇恨的烈火一旦点燃便在心里越烧越旺,huángjú芬扳住他的肩膀,叫他转过身来睡,他不理她,故意将冰冷的脊背给她。当他听见huángjú芬在被窝里低声啜泣之后,翻过身,用一只手给她揩擦眼泪,实话实说:“你知道我多么恨你吗?”huángjú芬说:“知道。”他苦笑一声,抱住了她那几乎一丝不挂的身子。
赵烈梅不解内情,她说:“你年轻轻的,不睡女人,能撑住吗?”
祝永达说:“那又不是馍馍饭,非吃不可。”
赵烈梅笑了:“瓜娃,不是馍馍饭,是猪肉。我们刚结婚那几年,一个晚上弄几次也不解馋。”
祝永达说:“我知道你是个骚货。”
赵烈梅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了:“你瓜不知道,婆娘骚情是男人的福分。你以为吃好喝好能扎势是有福?你现在是没办法,还装啥硬汉子哩?”赵烈梅的这句话把祝永达刺痛了,他把架子车的车辕越攥越紧了,越攥越紧了。
赵烈梅发觉,她的话已伤着了祝永达之后,闭上了嘴。祝永达撂下了赵烈梅,拉着空架子车向土场疯跑起来……
四
祝永达拉着车回到了家。赵烈梅jīng力充沛,gān活儿十分卖力,和她搭伙儿,祝永达觉得很轻松。太阳还没有落两个人就完成了定额提前收了工。
祝永达将架子车放在后院里进了房间。huángjú芬一看他回来了,到灶房里去给他打来了一盆洗脸水。huángjú芬个子不算高,一张蛋形脸,双眼皮分明得跟刀刻的一样。由于脸色有点苍白,那本来就很黑的头发显得更亮了。从端着脸盆走路的姿势看,她并非病歪歪的样子。祝永达洗了脸和脚,huángjú芬端起盆子出去要倒水时,他才发觉她的脸上滋润了些,眼睛也亮了许多,有了jīng神不说,眉宇间还挂着一缕无法掩饰的高兴。大概在huángjú芬看来,做了“社员”以后的祝永达的命运从此便会有一个大的转机,她为他而高兴。既然她不能给予祝永达肉体的欢悦不能用肌肤相亲相爱,就用一颗心去爱,用她的举动、眼神、气息乃至全身每一处能传达爱的部分去传达她对他的爱。祝永达对她更是体贴入微,自从那天晚上huángjú芬在被窝哭过之后,祝永达在她面前不再抱怨,即使心里不痛快有怨气也再没有表露过。每次她病倒以后,他就给她请医生,对她的病从未延误过,家里哪怕没有吃盐的钱,也得有给她治病的钱。从做了祝永达的妻子的第一天起huángjú芬就十分内疚,她常想,即使自己死在祝永达的身底下也心甘情愿,他对她那么好,她已经十分知足了。她知道,即使她保养得再好也延长不了多少时日,与其这样苟活还不如死在祝永达的怀抱中。好多个夜晚,她脱得一丝不挂向祝永达跟前蹭,祝永达无动于衷,显得很平静。她就说:“你来呀,我想你,想要。”祝永达抚摸着她惨然一笑:“不行,你想也不行。”她绞在他身上搂住他挑逗他。欲火点燃了,在两具活生生的肉体之间燃烧,烧烤得祝永达直喘粗气。祝永达显然是在极力压制自己,仿佛要用自己的双手硬把钢一般的欲望压弯折断,他像哄孩子似的对她说:“听我话,等你身体好了,我天天晚上搂着你睡,叫你受活。”她沮丧地说:“你不要拣好听的话说给我听,我是啥病我知道,我是好不了的。”祝永达说:“你不要胡思乱想,静下心来养病,慢慢就会好的。”她说:“你不怨恨我吗?”他笑了:“哪能呢?”她说:“你真的爱我?”他说:“真的,我就是一辈子不睡你,也是爱你的。”她哭了,她搂住他嘤嘤地哭。他的善良使她感动不已,哪怕他不爱她对她有稍许的怜惜她也会感动的。他越是疼爱她怜惜她,她越内疚越伤感。她觉得她欠他的太多太多。huángjú芬的一只手臂缠住他一只手在他那儿抚弄。祝永达qiáng行按捺着自己,他那清醒而顽qiáng的理智使他自己也觉得害怕,这会儿,他对自己看得很清。他不能只顾自己一时的受活而将她推向深渊或者说要了她的命。说他不想,那是假话,一个赤身luǒ体的女人偎依在他的身上,他能不想吗?村人常说,渴了吃雪,饥不择食。一闪之念,他就会毫无顾忌地进入她的身体,她是他的妻子,他有理由这样做。可他没有,他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她是个病人,要替她着想。不是祝永达意识不到huángjú芬连累了他给他带来了无法言说的痛苦,不是的,而是他觉得他有责任照顾她怜惜她。他对她的感情是同情多于爱情。真正的爱情是肉身子和jīng神的共同参与,没有肉身子,就好像一台石磨子,差了一扇子,再磨也磨不出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