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来齐了,主任清了清嗓子,然后从政治、经济、教育、从业、家庭等方面入手,开始长篇大论,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下来,喝了一口茶,说,你们跟不上的话不妨做一下笔记,回家再去消化。接受完主任的教育,三个家长又去见了沈老师,对于自己没教育好孩子而致使她被扣奖金表示了歉意,并发誓回去一定让自己孩子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沈老师说,还都是孩子,回家千万别下毒手。
翌日,杨帆三人聚在一起,jiāo流挨揍的心得。
鲁小彬和冯坤完好无损,欢蹦乱跳,唯独杨帆步履沉重,一步一个脚印。
冯坤说,你爸够狠的。
鲁小彬说,他可就你这一个儿子啊。
杨帆说,你俩够皮实的。
鲁小彬说,我爸没揍我,就让我以后老实点儿,少惹事儿。
冯坤说,我爸也没碰我,他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涉及品质问题,还给我做了炸酱面。
杨帆说,我爸什么都没说,上来就给我一巴掌,然后便开始施nüè。
鲁小彬说,你反抗啊,引体向上你都能做十个了。
杨帆说,没用,我一直以为qiángjian得手和被jian者的配合是分不开的,现在发现,成功与否施bào者一个人就决定了。
鲁小彬说,对了,忘了你爸是车工了。
杨帆说,去年他还得了先进工作者。
冯坤说,他是不是在别的什么方面不顺心。
鲁小彬说,这你还不明白吗,他爸那是觉得对不起沈老师。
冯坤说,我爸怎么没觉得。
鲁小彬说,你爸有你妈,他爸还想和沈老师谈恋爱呢。
冯坤说,那我就明白了,重色轻子。
杨帆说,既然他这样,我只有一个决定,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放了学,杨帆在外面溜达了一圈,直到肚子饿了才回家。
一进门,杨树林热情地迎上来,说,怎么才回来啊。
杨帆没理他,径直进了屋。
杨树林说,饿了吧,我这就做饭去,吃饺子,面我都和好了。
杨帆放下书包,脱了鞋,刚往chuáng上一躺,杨树林就进来问,你说是吃韭菜猪肉的,还是韭菜jī蛋的。
杨帆装睡着了。
杨树林过来,扒拉了一下杨帆,说,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杨帆说,你没看我正睡觉呢吗。
杨树林说,那你睡吧,我替你决定了,吃韭菜猪肉的。说完去了厨房。
杨帆听到剁馅的声音,时快时慢,他一再叮嘱自己:再香也一个都不能吃。
不一会儿,剁馅的声音没了,杨帆饿得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被杨树林叫醒:起来吧,饺子下锅了,马上就熟。
杨帆没动弹。
杨树林说:有什么事情吃完再说,昨天我是下手狠了点儿。
杨树林一主动承认错误,更让杨帆来劲儿了,对杨树林坚决不予理睬。
杨树林又说,你都这么大了,我不应该打你。
杨帆还是不说话。
杨树林说,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杨帆觉得这时候应该伤害杨树林一下,便说,我知道你为什么。
杨树林一愣,以为心思被杨帆看穿,心虚地说,为什么。
杨帆更坚信了自己的想法,对杨树林表示出极大的藐视,说,你心里清楚,说出来没意思。
杨树林更心虚了,但还是理直气壮说,我告诉你,我这是为你好。
杨帆没说什么,只是冷笑了一下,这一笑让杨树林的所有辩解都化为乌有。
杨树林有些愤怒:你笑什么。
杨帆说,我笑我的,你心虚什么。
这时候饺子开锅了,汤溢出来,流到煤气上,发出呲呲的声音,杨树林转身去了厨房,用笊篱指了指杨帆,气得说不出话。
杨树林端上两盘饺子,热气腾腾,往桌上一扔,又去厨房拿了自己的碗筷和一头蒜,坐下吧唧吧唧吃起来,故意很香的样子,还时不时打个嗝,不知道是吃急了,还是做给杨帆看的。
杨帆更加不屑理睬,心说,这点儿追求,吃个饺子就能幸福成这样。
杨树林吃完饺子,刷了碗筷,剔了会儿牙,看了会儿电视,洗脸洗脚上chuáng睡觉。
桌上还给杨帆留了一盘饺子,用碗扣住。
杨帆写完作业,觉得杨树林睡着了,就掀开碗,捏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正准备捏第二个,突然听到杨树林的声音:热热再吃,凉韭菜容易拉肚子。
杨帆依然把第二个饺子放进了嘴里。
杨树林从chuáng上起来,趿拉着鞋,端着饺子去了厨房:等会儿再吃,我给你热热。
杨帆没拦着,心里想的是,别以为这样我就能理你。
吃完饺子,杨帆自己刷了碗筷,便躺下睡了。
从这天起,父子二人基本停止了jiāo流。
每天杨树林起来,做好早饭放在桌上,杨帆起来就吃,吃完就走,也不说爸爸再见了。
下午放了学,杨帆回家写作业,杨树林买菜做饭,做完端上桌,有时候他先吃,吃完杨帆才上桌,有时候饭菜摆那,让杨帆先吃,杨帆下了桌他再吃。
他也曾在杨帆正吃着的时候坐到桌前拿起碗筷,试图寻找jiāo流的机会,缓和父子关系,但杨帆会以最快的速度扒拉gān净碗里的饭,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为了避免杨帆吃出盲肠炎,他不再在杨帆吃饭的时候往他身边凑合,等杨帆吃饱了喝足了,他才开始就餐。
有时候杨帆的考试卷子需要家长签字,杨帆头天晚上就放在桌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卷子上便有了杨树林的签名了。
学校开家长会,杨帆也不告诉杨树林,但杨树林总能准时参加,因为有沈老师在,杨帆知道他俩老联系,也知道沈老师趁他不在的时候来过他们家,还把杨树林给她买的那条红围脖落下了。
那天杨帆放学回来,看见沙发上有一条围脖,正是杨树林买给沈老师的那条,便藏了起来。
当天晚上,杨树林就翻箱倒柜,又是抬chuáng板,又是挪沙发,杨帆看了暗自发笑。
杨树林几次想问杨帆,但不知是觉得主动说话掉价,还是因为是条女士围脖不便问,最终也没开口。
父子二人的生活像一部沉闷的艺术电影,人物一言不发,没有表情,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杨帆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特别是在gān自己的事儿的时候终于听不到杨树林唠叨,没人烦自己了。
原来杨帆看书的时候,杨树林总要看看他看的是什么书,并时常冒出一句不自量力的话:用不用我帮你辅导辅导。
这学期杨帆开了生理卫生课,他真怕杨树林也要给他辅导辅导。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小半年,这个时候杨帆已经上初三了。
从chūn天开始,学校开始不停地考试,各种模拟试卷纷至沓来,除了杨帆所在区的,还有别的区的,第一次模拟考试结束后,又开始第二次模拟,每次考完,判完分,老师就把试卷发下来,让拿回去给家长签字。
杨帆觉得这是一个气杨树林的好机会,每次考试,都把会做的题故意做错,成绩下来,沈老师和杨树林都认为杨帆以这个水平考上高中困难重重,便心急火燎,但杨帆心里有数,加上那些故意丢掉的分数,考个高中还是没问题的。
每当杨帆拿到试卷,看到自己可怜的分数,便洋洋得意,幻想杨树林看到这个分数后内心如何痛苦。
每当杨帆把试卷放在桌上,当天夜晚便会听到杨树林的chuáng上传来翻来覆去的声音和一声声叹息,第二天早上,不仅桌上的试卷有了杨树林的签名,还多了一个jī蛋。
杨帆还故意把不学习的一面表现给杨树林看,在电话里大声和同学谈论足球,书桌上摆满漫画书,流行歌曲的磁带随处可见。
杨树林觉得有必要放下架子和杨帆好好谈一次了,他找到杨帆,说明意图。
杨帆说,没什么好谈的,我就这样,有本事你再打我一顿。
杨树林心想,再打你一次也未尝不可,但还是忍住了,如果再次出手,杨帆很有可能破罐破摔下去了。
杨树林现在要做的是让杨帆悬崖勒马,而不是把他推下去。
杨树林努力心平气和地同杨帆好好谈谈,但杨帆很不配合,杨树林态度越和蔼,他越蹬鼻子上脸。
最后杨树林不说话,杨帆的反作用力也因为作用力的消失而消失了,杨帆却意犹未尽,为杨树林没有多说两句感到遗憾。
谈话不欢而散后,杨树林没有再同杨帆jiāo流,这很让杨帆失望,于是他把分数考得更低。
一次杨帆睡觉前把一份卷子摆在桌子上,先于杨树林上了chuáng,以为杨树林看了卷子后,会把他叫起来,两人再舌战一番,上次论战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杨帆很怀念和杨树林对着gān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