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儿子_孙睿【完结】(48)

2019-03-10  作者|标签:孙睿

  往往这时候,温度都回升了,风也停了,流感改猩红热了。

  杨帆经常在三更半夜被楼下的老头通过传呼器叫醒,迷迷糊糊地下了楼,拿起话筒,以为杨树林有什么事儿,杨树林在电话那头说,没事儿,就是问问你gān嘛呢。

  杨帆说,这个时候除了睡觉我还能gān嘛。

  杨树林说了一些让杨帆照顾好自己的话。

  杨帆不耐烦地听了一会儿说,以后别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你不睡觉啊。

  杨树林说,我也想睡觉,可别的时间打不进来。

  杨帆说,那就别打,电话费又不报销。

  杨树林说,天亮了,我不是想嘱咐你该加衣服了嘛。

  杨帆说,那你就大半夜地打啊。

  杨树林说,不仅仅是这事儿。

  杨帆说,还有什么事儿。

  杨树林说,还想告诉你,晚上睡觉多盖点儿,别冻着。

  杨帆说,我在被窝里睡得好好的,非让我爬起来接你电话,冻不着才怪。说完打了一个喷嚏。

  杨树林说,那你赶紧回去接着睡吧。杨帆说,下回没事儿别打了啊。

  杨帆半夜被电话叫醒的时候,并不是每次都不乐意,因为有时候陈燕会在这时候打来电话。

  陈燕考入北京的另一所大学,两人的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进展,已逾越两人当初在电影院做那些事情的阶段。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俩人的家长都不在家,杨帆和陈燕串门频繁,不仅加深了接触,也加深了感情,水到渠成,走到了一起。

  接陈燕电话的时候,杨帆jīng神抖擞,困意全无,两人能聊到该上课了。

  上高中的时候,因为杨树林在,每次两人打电话都不能尽兴,现在可以敞开打了,但每通话一次,都少吃好几顿小炒。

  每到周末,杨帆便找各种理由不回家,要么班里秋游,要么去敬老院打扫卫生,或者开运动会。有时候是真有活动,有时候是因为去陈燕学校找陈燕,或者陈燕来学校找他玩,有时候是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不愿回家面对杨树林。

  到了元旦,杨帆依然没有回家,理由是,快考试了,得复习。

  杨树林只好一个人在家过元旦,看了会儿晚会,没意思,便关了电视,屋里一点儿动静没有,感到有点儿寂寞,想了想,拿起电话,给杨帆打,但一直占线。

  又给沈老师打,她在家,两人说了会儿话。

  两人关系bào露后,杨树林曾问过杨帆,说我一个人生活多年了,你也知道我和沈老师是怎么回事儿,现在你也上大学了,我俩想在一起生活,你同意的话,我就把她户口迁过来了。

  杨帆说,你的事儿,别问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杨树林把杨帆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了沈老师,沈老师琢磨了琢磨说,如果杨帆乐意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咱俩的事儿还是等等再说吧。

  杨树林和沈老师便依旧生活在各自的家中,隔三差五见次面。

  杨树林给沈老师打电话的时候,告诉她杨帆不在家,自己待着没劲,问沈老师来不来。

  沈老师说不合适吧,杨树林说没事儿,走的时候收拾好了,留不下痕迹,那小子看不出来。还说新年来临之际,一个人在家实在太孤独了。然后再次向她发出邀请:来吧,我等你。

  沈老师被说动,正要收拾东西出发,杨树林的电话又打来了,说还是算了吧,万一这小子想家了,突然跑回来,多尴尬啊。

  沈老师说,要不你来我这。

  杨树林说,我怕他突然回来,又没带钥匙,进不了门,我这就睡觉了,一觉醒来,新的一年就来了。

  元旦放了三天假。第二天,杨树林决定去学校看看杨帆,炖了一锅牛肉,盛在小盆里,骑着自行车,带上地图——学校坐落在城乡结合处,不好找,路都是近几年修的,之前杨树林只坐车来过一次,骑车不知道怎么走——向杨帆学校蹬去。

  到了宿舍楼下,杨树林让传达室的老头喊杨帆下来。

  杨帆以为是陈燕,女生làng漫,爱搞突然袭击,下来看见的却是杨树林。

  杨帆说,你怎么来了。杨树林说,来看看你,挺长时间没回家了。

  杨帆说,我又不是幼儿园小孩,几天不回家还需要看。

  杨树林说,这不是过年吗,怕你孤独。

  杨帆说,我不孤独,一宿舍同学呢。

  杨树林心里说,那你就没想想我孤不孤独。嘴上却说,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然后把套着塑料袋的一盆牛肉jiāo给杨帆。

  杨帆说,这是什么。

  杨树林说,给你炖的牛肉。

  杨帆说,学校什么都有卖的。

  杨树林说,还是自己家炖的香。

  杨帆还真不这么认为,但没有说。

  杨树林说,什么时候回家。

  杨帆说,考完试吧。

  杨树林说,宿舍暖气暖和吗。

  杨帆说,还行。

  杨树林说,有要洗的衣服吗。

  杨帆说,水房有洗衣机,我都洗了。

  杨树林说,学校的东西还挺全。

  杨帆说,还有事儿吗。

  杨树林说,没了。

  杨帆说,那我上去了。

  杨树林说,上去吧,抓紧复习。

  杨帆听了有点儿难受,他不回家的理由是复习,而刚才下来之前正和同学打拖拉机。

  杨帆端着搪瓷盆,上了楼,在二楼的窗口看了一眼杨树林,正蹁(pian四声)腿上车,蹬了几下,消失在学校的林荫道里。

  杨树林骑了一个半小时骑到家。在胡同口买了一个烤白薯,半张大饼,三两猪头肉,杨帆不在家,他懒得开火。

  大学考试不像中学,集中在两三天,而是一考就俩礼拜,考完一门歇两三天,再考下一门,给学生们充裕的时间来临阵磨枪。

  杨帆决定在考试间隙回趟家,牛肉吃完了,他又馋了。

  上次回家还是一个月前,杨帆坐在车上,看着夜色中的北京,觉得变化挺大的。

  原来还是一片胡同,现在拆成一片废墟,又一片楼要在这里拔地而起。

  灯也比以前亮了,光是暖色的,杨帆觉得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应该是暖的,特别是一会儿就到家了,可是他的心里却怎么也热乎不起来,就像售票员报站的语调那样冰冷。

  进了家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每座城市有每座城市的味道,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味道,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味道。

  杨帆觉得,他们家的味道是房子味儿加菜味儿加杨树林抽的红梅烟的混合味儿,或许还掺杂着一点儿杨树林的脚丫子味儿。

  杨树林正在边看电视边抠脚,椅子下面已经散落了一圈直径二十厘米的白皮儿,见杨帆回来了,很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杨帆说,我怎么不能回来。

  杨树林说,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心想,幸亏沈老师早走一步。

  杨帆说,自己的家,打什么招呼,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杨树林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要知道你回来,我就做点儿好吃的了。

  杨帆说,我从学校吃完饭出来的。

  杨树林说,再给你弄点儿吧,学校的饭,不顶(一声)时候。

  说着扫gān净地上的皮屑,直奔厨房,没一会儿,端来一碗方便面,卧了俩jī蛋。

  杨帆拿起筷子刚要吃,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杨树林:你洗手了吗。

  杨树林说,洗了,这点儿好习惯我还是有的。说完在杨帆身边坐下,又抠起来。

  杨帆问,上回那牛肉还有吗。

  杨树林说,没了,都给你拿去了,对了,方便面是红烧牛肉的,你仔细找找,能找着肉丁。

  杨帆说,明天再炖点儿吧。

  杨树林得意地说,还是我做的比你们学校食堂的好吃吧。

  杨帆说,你就不能有点儿追求吗,跟我们学校食堂比。

  杨树林抠着脚说,既然学校的饭不好吃,没事儿就多回回家。说着从脚上撕下一块皮儿。

  杨帆瞟了一眼地上,又落了一层白皮儿,便说,下回你垫张报纸不行吗。

  杨树林一时没转过弯来,以为杨帆怕弄脏桌子,让他在桌上垫报纸,便说,没事儿,你吃吧,吃完我擦桌子。

  杨帆说,我说的是你脚底下。杨树林低头看了看,脚下一片白花花,说,冬天,gān,爱脱皮。

  杨帆说,你让它自然脱落不行吗。

  杨树林说,看它摇摇欲坠我着急,帮它一把。

  杨帆说,要是你在这吃饭,我抠脚,你吃的下去吗。

  杨树林说,怎么吃不下去。

  杨帆放下筷子,杨树林说,行,我不抠了,你吃吧。说完拿来扫帚簸箕打扫秽物。

  杨帆吃完回了屋,摊开书复习,一页还没看完,杨树林进来,在杨帆跟前晃来晃去,杨帆知道他没事儿,就是来看看,所以也不理,杨树林自己在一边站着很尴尬,就从杨帆桌上拿了一块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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