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改变了价值观,生活方式就会随之改变。以前觉得重要的东西不再重要了,觉得无聊的东西反而宝贵起来了。
“我也该考虑退休了?。”
久木不由自主他说出了平时常常思考的事情。
凛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久木解释道:“什么工作都不gān,完全自由之后,也许想法还会有所改变。”
“怎么改变呢?”
“我觉得只要在公司里的话,就没有真正的自由。”
凛子一时还是理解不了久木想退休的心情,这也难怪,她没当过公司职员,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久木自己嘴上说想要退休,其实也没有明确的理由。
如果一定要个理由的话,可以说是“某种模模糊糊的疲惫感”吧。
无论是谁,只要当了三十年上班族的话,都会感到某种疲劳,尤其是最近与同事之间的疏远,更加重了这种感觉。
“你要是不想gān的话,就别gān了。”
凛子表示很理解。
“只是不要从此消沉下去,找希望你总是生气勃勃的。”
“我知道。”
“你是个有自信的人,如果你觉得退休后也能生活得很好……”
“谈不上自信,只是想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为自己而活……”
久木所从事的编辑工作一直是在幕后,整理别人写的稿子或各种报道,自己并不出头露面。
“我能理你的心情。”
凛子过去的人生也是一直生活在丈夫的yīn影下,也是一种幕后的角色。
“也许我是不知足,我不愿意永远扮演这种角色。”
“不能说是不知足。”
透明玻璃杯里的红葡萄酒,血红血红的,凛子看着看着心里涌起了一股勇气。
“咱们俩gān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怎么样?”
“什么叫轰轰烈烈……”
“就是让大家大吃一惊,赞叹不已的那种事。”
凛子望着玻璃杯里的红葡萄酒说道,眼里神采奕奕。
两个人来了劲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gān了葡萄酒。
吃完最后一道甜点已经九点多了,他们起身来到了前厅,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
“走着回去吧。”
从饭店到别墅,要走二十分钟左右,久木点点头,撑起雨伞,和凛子并肩走出了饭店。
雨后清新的空气chuī在他们发热的脸上,特别的舒服。
路灯下的柏油马路,湿漉漉的,夜空积着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星星和月亮。
穿过饭店前的广场,来到一条白桦林荫道上,凛子悄悄地挽住了久木的胳膊。
还不到盛夏时节,四周寂静无声。偶尔可以看见树丛中闪烁的点点灯光。
大概是为了暑假前的幽静,人们早早就到别墅来度假了吧。
久木也紧紧地挽住了凛子。这个时间谁也不会碰到,既使碰上也不再往心里去了。
他们走在马路上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夜空中回响着。
白桦林荫道的尽头,是个三叉路口,他们又进入了一条林荫道,凛子边走边说:“那两个人死在那么荒凉的别墅里,是吗?”
凛子想起了白天见到的那副景像。“他们一定很冷吧。”
走着寂静的在路,凛子更忘不了武郎和秋子的情死事件了。
凛子问道:“那个别墅是他的吗?”
久木曾经读过有关的报道,多少记得一些。
“原来是他父亲的别墅,后来由他继承了。”
“那么他们去的时候,那里没有人吧?”
“他的妻子已经病故了,孩子们还小,他不去的时候是空着的。”
迎面开来一辆汽车,等车开过去后,凛子又问:“他们死的时候是七月初吗?”
“发现遗体时是七月六日,大概是在一个月前的六月九日死的。”
“怎么知道是那天呢?”
“秋子直到八日以前还去上班的,九日,有人看见他们从轻井泽车站往别墅方向走去。”
“是走着去的?”
“可能也有车,不过,有人看见他们走着去的。”
“有四、五公里远吧?”
差不多得走一个多小时。
“在别墅呆了二、三天吗?”
“不太清楚,他们死的时候,把绳子拴到门框上,脚下踩着椅子,把绳子套在脖子上之后,就踢倒了椅子。”
“太可怕了……”
凛子紧紧拽着久木,好半天才松开,小声说:“不过,够有jīng力的。”
“有jīng力?”
“是啊,走了一个小时到别墅后,又拴上绳子,摆上椅子,这些都是为了死才做的吧?”
久木同意凛子的看法,自己去死确实需要有旺盛的jīng力。既使是健康的人,自己弄死自己,没有相当的jīng力集中和qiáng烈的求死愿望是做不到的。
“他们为什么要死呢?”
凛子朝着夜空间道。
“为什么必须去死呢?”
凛子的声音消失在白桦林中。
“也没有特别的理由必须去死吧?”
当时有岛五郎在文坛正走红,波多野秋子三十岁,美貌超群,可以和女演员媲美,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儿,两人都处在人生的鼎盛之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死呢?
“要说他们与众不同之处只有一点。”
“哪一点?”
“有岛五郎在遗书中清楚地写着‘在这欢喜的顶峰迎接死亡’。”
凛子突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就是说因为特别幸福才死的吗?”
“从遗书来看是这样。”
起风了,路旁的白桦树摇曳着。
“是吗,是因为幸福才死的吗。”
凛子又迈开了步子。
“也许是害怕太幸福了。”
“我理解他们的心情,太幸福的话,就会担心这个幸福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们想要永远永远持续下去吧。”
“怎样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呢?”
凛子对着夜空自问自答:“只有死了?”
回到别墅后两人又喝了点儿白兰地,心里都还在想着刚才的谈话。
凛子向前欠着身子,盯着燃烧的炉火,嘴里喃喃自语着“原来是这样”,“只有死了”。
久木无意跟她唱反调。人越是感到幸福,就越希望永远拥有它,因而选择了死,他觉得这种想法既可怕又真实。
“咱们该睡了。”
再继续想下去,只能越来越被死的念头所攫住,久木先去洗了澡,上了二楼。
没有雨声,周围一片死寂。久木黑着灯躺在chuáng上,这时凛子洗完澡,穿着睡衣进来了。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才慢慢上了chuáng,久木抱住她,听见她嘴里还在嘟哝着:“只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