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上衣,粉红色裙子的女招待,放下咖啡就离开了,久木低着头,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似的。等她走了之后,才松了口气。
久木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客人寥寥无几,店里很安静。
刚过五点,没有什么客人,久木之所以这么在意女招待和周围的客人,是因为他的内衣口袋里藏着一个重要的东西。
今天下午,久木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才到饭田桥的研究所来的。
久木想到去研究所,是因为和凛子约好一起死的这件事。
要想抱在一起死,得采用什么办法才行呢?
这半个月来,久木和凛子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翻阅了许多推理小说和医学书籍,才想到了这个唯一的办法。
这是他们二天前得出的结论。
决定了和凛子一起踏上死亡之旅的时候,久木觉得如同冲破了一面巨大的屏障。
死虽然可怕,但就像一次出门旅行,这个世上的芸芸众生,早晚都要走上死的旅途,自己不过是希望和最心爱的人,以最美的形式去旅行罢了。
凛子说两人抱在一起死就不害怕,而且是在达到快乐顶峰的一瞬间结束生命。两人没有体验过死,然而一想到在全身充分满足的时候,互相搂抱着停止呼吸就不觉得可怕了。
和凛子定下了死亡之约后,久木心里对死亡的不安感迅速消退,而对死的渴望渐渐增qiáng了。
这是华丽耀眼而又心满意足的死,是只有他们这两个因相爱而死的人才能获得的至福之举。
像他们这样追求并付诸实施这种幸福之举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绝无仅有,是从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中才有一对儿的,屈指可数的男女组合中被特别筛选出来的“爱的jīng英”。
过去人们一向认为情死多是因为没有出路,被迫去死的。然而现在和近松、西鹤生活的江户时代不同了,由于贫富悬殊,为贫穷和债务而哭泣,被身份高低、世俗人情所制约,一筹莫展而选择死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久木似乎明白了阿定被警察逮捕时,为什么会面露微笑了;也明白了秋子为什么会在决心和武郎情死的前一天,还像往常一样去工作,给周围的人留下和蔼的笑容了。
人们通常把他们的死看做疯狂或悲惨的结局,这是因为人们看到的是外在的形体,而死去的人却是在无比幸福的彼岸世界。
无论活着的人如何评判,他们自己归依了爱的圣殿,在幸福的极致走向了永恒的安息。
久木这样一想对死的恐怖渐渐淡漠了,甚至渴望去死了,然而一旦具体到如何去死的时候,会遇到几个困难的问题。
首先,他们要自己舍弃本身所具有的生的意志,亲自结束生命。背离世间的常理还不算太难,而违背生命的法则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尤其是凛子和久木所追求的死是相当任性的,奢侈的死。
两人一起死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像武郎和秋子的缢死,或一起跳崖,一起躺在充满煤气的屋子里等等。
同时去死不难做到,但凛子所追求的是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不分开的死法。
应该说凡是情死的男女都希望能抱在一起死,可是,尸体被发现时都是谁也不挨谁。例如,互相用腰带捆绑起来,拉着手从高处跳下去,发现的时候绳子已断开,两人离得老远。死在充满煤气的屋子里时,最后也是各自分开的。
活着的人,尽管可以选择死,但连死后的样子也要选择的话,就是一种奢望了。
而凛子所追求的死,是最最奢侈而任性的。
她想要互相紧紧拥抱着,甚至连男人和女人的性器官都接合在一起那样去死。
这种死法是否可能呢?
如果可能的话,久木也希望能如此,以满足凛子的心愿,可是到底有没有可行的方法呢?
搅尽脑汁的久木,决定今天到一个朋友那儿去一趟。
没有比思索怎么去死更奇妙更不可思议的事了。
以前久木也思考过人生,但都考虑怎样活得更好,都是向前看的。
现在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思考的是怎么死这种向后看的事了,而这种思考并不是针对接近死亡的衰老或疾病采取对策,而是亲手将活着的生命断送掉的方法。
关于人的生活方式的书多得数不胜数,而有关自杀的意义和方法的书却几乎没有。
在这样的现状下,从某种意义上说敢于赴死,就需要具有比向前看的求生愿望更多出几倍的能量和jīng力。
久木又一次痛感到死的艰难,开始理解了自杀者之所以选择缢死或跳崖等,在人们看来很不雅的死法了。
选择死的人,往往直到临死之前还不知怎样死为好,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怎么死得痛快,死得不痛苦。
由于从来没有考虑过怎么死,所以事到临头,自杀者能想到的就只有从断崖或高楼、站台上往下跳这种方式了。
与此相比,缢死比较麻烦一些,需要冷静的意志和准备工作。此外用煤气自杀也需要做些准备,而服毒的话,既不好弄毒药,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久木对于和凛子一起死已没有异议了,只是死的方法总也定不下来。
从九月中旬到月底,久木一直专注于这个问题,有一天,他突然记起了一个叫川端的朋友无意中说的一句话:“我那儿净是氰化钾……”
川端是久木高中时的同窗,大学时学的是理工科,现在饭田桥的环境分析中心的研究室工作。
去年秋天的同学会时见过他,他是久木高中时最好的朋友,现在也是无话不谈的挚友。
久木给川端打了电话,正巧他下午有空,于是,久木说下午去找他有点事,借口是关于一部小说里描写用毒药杀人的内容,自己不懂得这方面的知识,想就这个问题向他请教一下。
川端的专业是分析化学,现为主任研究员,久木到了研究所后,被领到了三楼的办公室。
“好久没见啦。”
身穿白大褂的川端高兴地把久木迎了进去,聊了一会儿别后的见闻,久木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久木的问题是,用氰化钾毒死人的时候,如果放进红茶里,被害者能否喝出怪味儿,如果喝得出来的话,放到什么饮料里比较好。
川端以为久木还在出版社工作,就毫不怀疑地作了解答。
他说,毒药有一种苦涩味儿,用红茶的话,容易察觉,所以下到浓咖啡或甜果汁里就喝不出来了。
久木提出想看看氰化钾什么样,川端马上从药柜里拿出了一个十公分大的瓶子来。
瓶于是褐色的,上面贴着“试验用药”和“特级氰化钾”的标签。
“倒出点儿来给你看看吧。”
川端在桌子上铺了一张纸,上面又铺了一层包药纸,然后戴上肢皮手套,打开瓶盖。他把瓶子稍稍倾斜了一下,往纸上倒出了两个红小豆大小的白色颗粒和一些白粉。
“这些能毒死多少人……”
“这种毒药纯度高,一小勺就足以杀死四、五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