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现在的伦子还没有考虑那么多,在反复思考之前,怎么做都无所谓。现在直江死了,自己怎么想、怎么做都不重要了,那些微不是道的东西不值得一提,怎么都行。在和直江jiāo往的时候,伦子会按照直江所说的去做。直江说左就左,说右就右,没有一点疑虑和不安,因此非常悠然自得。现在伦子的心情和那时候相近,虽然直江不在了,但心态仍和那时一样。可能在和直江jiāo往的时候,伦子不知不觉中感染了直江的虚无主义吧。
想到这里,伦子觉得该做点什么了,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但伦子现在还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思考的结果是伦子想要把那些刚进门时看见的洗碗台上的脏杯子洗一洗,以前每次来到这里洗茶碗、打扫房间的时候是最心安理得的,这可能也是和直江jiāo往期间养成的一个习惯吧。
“是那个壁橱吧。”看完信的院长问道。伦子点点头,慢慢地打开了壁橱右边的门。
和遗书中所写的一样,里面有个纸箱子。
“让我看一下。”院长对伦子说,然后取出一个箱子。箱子封口写着“十月~十二月、X—P”。院长从一个袋子里取出X光片,迎着荧光灯看,身后围了几个人。
“原来是这样啊!”院长点点头。
“所说的骨癌是哪部分?”院长夫人问道。
“在这个边上,又黑又圆突出的那部分,就在那儿。”
伦子知道光片拍的是锁骨那部分。像院长说的那样,在靠近肩口的地方有一个又黑又圆的空隙,在光滑流动的锁骨曲线中,只有那一块儿像恶魔的dòngxué一样漆黑。
“真可怜啊 ”院长夫人背过脸去拿手帕擦起了眼睛。
“一定很疼吧。”
听着院长夫人的啜泣声,伦子慢慢地走向洗碗台,开始洗那些脏杯子。这不是谁的命令,而是在和直江jiāo往时自然而然养成的一个习惯。
那天夜里,伦子继续睡着。
说是“睡”,也只不过是躺在chuáng上闭上眼睛而已,大脑并没有睡去。夜里刮起了风,有人来送牛奶以及派送报纸的人在混凝土的楼梯上跑来跑去都听得一清二楚。
从直江的公寓回来以后,就拜托亚纪子代为值班。自己在护士长和阿香的搀扶下来到房间休息。护士长不断地说着安慰的话,阿香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这些都记得很清楚,但此后什么时候睡着的却想不起来了,虽然记得很多事情,但都是片段式的回忆前后有好多都忘记了。
身体一部分清醒着,一部分睡去了,伦子的身体像散了架似的,浅浅地睡着。
清晨,清楚地记得有人按响了房间的闹铃,自己好像也回应了一声。
但觉得很费力,终究没有起来,又继续睡了。按闹铃的人似乎离开了,房间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不知为什么,身体虽然特别地疲惫不堪,但也不觉得痛苦。只是很倦怠,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全身轻飘飘的没有支撑。自己身心俱疲,想要喝水,但没有力气爬起来。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就继续睡去。这种浅睡状态持续了一天,直到傍晚。
傍晚四点钟,伦子起chuáng了。醒来一看,眼前坐着护士长。
“起来了?不要紧吧?”
护士长把脸伸到伦子的正上方,仔细观察还没完全清醒的惺松地看着天花板的伦子。
“早上来过一次,看你有反应就放心地回去了。”
果然听见了闹铃声,自己也确实回应了。有一部分记忆是真实的,但那不过是自己无意识地回应,却给人造成了一种已经醒来的印象。
“直江医生的姐姐来了。”
“直江的姐蛆……”
“昨天晚上,和你在电话里说过话的。”
伦子的大脑从这个时候开始不再被动地接收,而是主动地运转起来。
“现在人在哪儿?”
“马上要从医院赶到这儿了。”
“那么,必须要起chuáng了。”
“如果不舒服的话,继续躺着也行。”
“还是起来吧:”
“那我去把她带来。”
不知为什么,护士长在发生这种事情时总是很兴奋。
护士长离开后,伦子半坐着环视周围的一切,从窗帘底部she进来的阳光来看,太阳已经偏西了。昨天夜里从直江的公寓回来,穿着衬衣倒头便睡了,连睡衣都投换。伦子赶紧套上毛衣和裙子,叠好被。正在照镜子时,有人敲门,还是护士长的声音:“人已经带过来了。”
还没梳洗好,怎么就给带过来了呢,也没时间埋怨护士长的急性子了,打开门,说声“请进。”伦子本来想说“再等一下”,但人已经在门口了,没法逃避,只好素面迎接了。虽然直江已经死了,但伦子此时像是直江的妻子一样很紧张。
“打扰了。”
护士长后面站着一位穿和服的妇女。
“我是直江的姐姐。”
“我是志村伦子。”
伦子低下头行礼,然后像是看一件很亲切的东西似的望着那个妇女。
她差不多四十岁多一点,穿着红豆色的鲛纹和服,和她的鸭蛋脸以及瘦削的身材很相配。
“直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哪里……”
“在此之前,都不知道关于您的事情。”
这一瞬间,那张俯视的脸和直江惊人的相似。
“本来是母亲要来道歉并问候您的,囡为事出突然,母亲的身体一下于承受不住,就由我代为前来了。”
伦子一言不发,只是望着那个妇人,心如止水。
“我知道您会怨恨,但事已至此,还请您多原谅。”
“我一点也不恨。”
“听了您的话,我想庸介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
伦子仍然望着那个妇人。可能是勾起了伤心的回忆吧,妇人的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表情,那个侧影仍很像直江。
“直江真的在支笏湖自杀了吗?”
“前天傍晚,湖面上有一条船,上面有直江的衣物和遗书。”
“可是,有人看见直江乘坐那条船了吗?”
“没有。”
“那就是说直江可能还没……”
“可五号那天,庸介的确去了支笏湖,那儿的K旅馆的老板在傍晚看见庸介走在下过雪的路上来到湖边,”
那是一条又窄又陡的小路。路的尽头便是望不到边的蓝黑色湖面。左右两边长满了白桦和山毛榉,luǒ树在斜阳中向雪面抛出它细长的影子。
“船上除了衣服和衣物之外,还有香烟跟火柴。”
“来到湖边后还吸烟了吗?”
“谁知道呢?”妇人再次斜着脑袋。在无声的湖边,吸着烟的直江在想什么呢?生病的事情、工作的事情,还是关于我的事情?想到这里,伦子不免有些烦躁。
“在给家里的遗书中,叮嘱我们多关照你,可见您是他最挂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