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剩下冬子和母亲时,冬子感到无限的悲哀。
“妈妈,你知道的……”
母亲正要走开,听到冬子的话,僵在那里。
“你看着做手术的,对吧?”
“不是,是手术完了以后医生来找,说是这么回事,连子官也切了……”
“那你看到子宫了?”
“他们拿给我看,那么可怕,说就是这个,可我哪里敢看
冬子闭上眼睛。
到底自己的身体里取出了什么样的东西?子宫是什么颜色的?子宫的囊肿又是什么样子?
“这下就不用担心了。”
“可……”
冬子张了张嘴,又咬住嘴唇,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来。
“太不近人情了。”
“既然你知道,gān吗不马上告诉我?”
“可……”
“我不想听,不听不听。”
冬子一使劲摇头,痛楚就传遍了全身。
泪水无止尽似的流个不停。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母亲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坐在冬子旁边,垂下头。母亲全无过错,却忍受着她的责难。
过了会儿,冬子止住呜咽,轻轻抬起头。母亲像是一直等在那里似的,为她拭去泪水。
透过母亲的腋弯,冬子看到给夕阳烤红了的天空,夜幕正从云端降下来。
“往后你就没有事了,你得这样想啊。”
“可……”
母亲的子宫还在,我却没有了。五十三岁的母亲还有子宫,二十八岁的冬子却没有了子宫。
母亲又怎么能理解自己的悲伤呢?
“我不想,不想啊!”
冬子心里明白,一切都为时已晚,可她还是不由自主似的在心里哀叫着。
一整夜,冬子都浸在泪水当中。
小腹钻心的疼痛,更使冬子心灰意冷。
连子宫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子宫毕竟是女人的生命,有了子宫,女人才来月经,才生得了孩子,没有子宫,生不了孩子,那根本就不是女人!那只能是包着女人外壳的假女人!
没有月经,跟少女或者老太婆又有什么区别呢?就算还是个女人,但肯定不再拥有女人绚丽娇饶的生命,既然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只能是蒙骗别人,蒙骗自己。
“我不要,不要!”
母亲似乎已经束手无策,蹲在冬子chuáng边。另外一张chuáng上的安井夫人也蒙上被子,转过身去了。
“我要自己的子宫,救救我啊!”
冬子又是哭,又是叫,又是骂的,后来不得不给打了一针。医生害怕她过于兴奋,这样会严重危害她的健康。
在半醒半睡状态中,冬子梦见自己的肉体给无数只虫子噬啮,那些虫子像蝣蜒,又像是蜈蚣,有时候甚至是独眼巨shòu。
那些千奇百怪的虫子像是鬛狗,围在业已死亡、luǒ露着血红的伤口的子宫旁边,贪婪地饕餮着。
等到冬子恢复自己的意识的时候,周围一无所有,只有冬子自己躺在空dòngdòng的黑暗当中,附近不知是运河边上的仓库,还是废弃的铁桶,周围一片死寂。突然间,黑暗之中有一个声音高叫着:“你已经不是个女人了!”
“我得逃走!”
冬子拼命跑,后边有一个满身血淋淋的男人追上来,离得很近,但冬子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瞥到白色的衣襟。
冬子跑呀跑,可怎么都跑不动,脚下似乎是长满了芦苇的沼泽地,在一片yīn森森的霭气的笼罩下,两只脚陷住了,怎么也挪不动。
奇怪的是,冬子一边跑,一边安慰自己:
“不用怕,是在做梦,不用怕!”
冬子嘴里喃喃自语,一边对自己点着头。
“子宫有什么大不了的,马上就又会长出来的。”
恶梦很快就消失了,明媚的早晨来临了。冬子心里安慰自己说一切都不过是恶作剧,却一边继续拼命地跑呀跑。
“小冬子,小冬子!”
很快,在母亲的呼唤之下,冬子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啦?好像很难受似的。”
母亲用gān毛巾帮她擦拭着脸和脖颈。
冬子望着母亲。刚刚从恶梦中清醒过来,冬子又陷入深深的苦闷当中:自己是个没有了子宫的女人。
第三天早上,冬子在脸上薄薄地施了一层粉。下半身还钝钝的作痛,但体温已经降到三十七度多了。
自从做完手术,她就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本来瘦小的面庞看起来更小了,而且。眼眶上也出现了一道黑圈,似乎想告诉她,你已经二十八岁了,已经不再年轻了。
冬子让母亲为自己掌着镜子,在面颊上轻轻地涂了粉,又淡淡地画了胭脂。
一番化妆之后,冬子惟悴不堪的面庞多少有了些jīng神。
子宫都没有了,还在这里化什么妆……
虽然不再是女人了,可想装扮自己的念头并没有消逝,冬子不由的感到女人是多么可怕。
上午,医生来巡视,给她换了药布。冬子什么也没有说。
她感到害怕,却又忍不住想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她本来还想问没有了子宫以后会有什么变化,但终于没有开口。
“你的肚子是完好的,得多少吃点东西啊。”
院长这样关照她。冬子点点头,还是一声未吭。她不开口,想借此表达自己无声的抗议。他们不经过她本人同意就把她的子宫摘除了。
换完药布,又重新裹了腰带,换上睡衣,冬子心情也稍微舒畅了些。
昨晚她还十分绝望,甚至考虑结束自己的生命,而现在,或许是因为这清新的早晨,情绪稳定的多了。
人难道不得不忍受这种痛苦,继续活下去吗……
冬子望着早晨的阳光,想像着没有了子宫的女人是怎样过活的。
医生的巡视结束后,冬子啜着母亲煮开的牛奶,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真纪。
今年二十二岁的真纪,身上穿着洛桑画上常见的那种乔其纱连衣裙,脖子里围着同一色调的薄巾。
“妈咪你好些了吗?”
真纪和友美都管冬子叫妈咪。自己才不过二十八岁,被人家叫妈咪当然是太早了,但既然是自己开的店,也就没有办法了。
“很疼?”
“嗯”
冬子点着头,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说,真纪和友美两个人都还有她们自己的子宫。
“这是我在车站前的花店买的,就插在这儿吧。”
真纪将玫瑰花放在洗手台那边,转身道。”
“真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我还担心万一妈咪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看样子你挺jīng神的,比我想像的好多啦,这我就放心了。”
“一个手术就会死?真是的。对了,店里怎么样?”
“有我们两个撑着,你就放心养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