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服务生尴尬的目光里镇定自若地离去,脚踩14cm锥子高跟鞋的她,脚步稳健、目光澄澈、表情优雅地朝厕所静静地走去──看见她这副德行,我知道她喝醉了。她清醒的时候,一定是在不停地翻着白眼,然后机关枪一样点评着众人的丑态,她岂会如此平静。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她目光炯炯地从厕所溜了出来,看样子应该吐了不下八回。她仿佛《黑猫警长》里的那个一只耳一样,贼头贼脑地、眼珠子滴溜溜地扫视了一圈,确认了没有人发现自己喝醉之后,就趾高气扬地走到了放生日蛋糕的那个小礼台前,把支架上的麦克风一把卸下来,仿佛土财主般地吼了一嗓子:“你们都给我听着!”
众人惊住:“……”
她心满意足地看着满场受到了惊吓的人,继续发表她惊世骇俗的生日感言:“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我顾里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把生日蛋糕往我脸上或者往别人脸上抹!你们听听,你们想想,这是多么恶俗的行为!别以为这是什么fashion的事情,所以,我告诉你们,无论是谁……”说到“谁”字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然后用灭绝师太般凶狠的冷笑表情,将手里切蛋糕的刀尖在围绕着她的来宾们的脸上一个一个地指过去──中途指到宫洺脸上的时候她哆嗦了一下,但马上就镇定了过来,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她继续一一地指了下去,然后接着说,“无论是谁,我都会用这把刀把他的血放满这个游泳池。”
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服务生和等在厕所门口准备清理垃圾的大妈都被她拿刀尖一一威胁过了之后,她心满意足地准备切蛋糕,这时,唐宛如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摇头晃脑地从天而降,她走到顾里身边,目光混沌地环顾了一圈,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看就是喝得妈都不认得了,站都站不稳,她冲着顾里娇弱地说:“我真的是喝多了。”她瞄了一眼身边高耸入云的六层巨大生日蛋糕,我事后回忆起来,觉得她肯定是把蛋糕看成了一面墙,否则她不会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就扶了过去,然后整个人毫无保留地摔进了蛋糕里面。
整个现场瞬间垮棚,一片寂静。
除了傻眼的顾里手中的麦克风非常应景地发出一阵持续的啸叫,响彻了整个上海滩的夜空。
我和南湘看着正在一大堆奶油里尖叫挣扎的唐宛如,忧心忡忡。南湘在我耳边哆嗦着问我:“你说顾里会把她手里的刀直接插下去么?”
我皱着眉头:“说不准,这刺激对顾里来说有点儿忒大了。”
不过,最后顾里还是表现出了她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涵养,她并没有把自己手中的刀插下去,她拎起唐宛如,往厕所走去。
我和南湘赶紧跟了过去,怕顾里把事情闹大。
我和南湘刚刚推开厕所的门,南湘就惊声尖叫起来,等我们两个把视线聚焦之后,她才平静了下来。很显然,她被刚刚撞入眼帘的惊悚画面吓住了。唐宛如整个人弯腰趴进了马桶里不停地呕吐,因为她钻得太深了,整个头都消失在了马桶里,于是此刻正帮她撩头发以免垂到马桶里的顾里,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刚把唐宛如摁死在马桶里的凶手。
此刻,眼前的顾里看上去仿佛一个被母爱的光芒笼罩着的修女,目光慈祥,表情温暖,她一只手抚摸着唐宛如的后背,一只手撩着她额前的几缕头发,我和南湘都被眼前的场景感动了。多像我们大学刚开学的那阵温暖美好的时光啊,每天白天我们四个一起手拉手地去图书馆,阅读书籍,贮备知识,准备着为祖国的四化做贡献,而晚上我们四个就一起手拉手地前往校门口的那家酒吧,然后喝得烂醉。
正当我和南湘沉浸在美好的青chūn回忆里,悲剧发生了。
唐宛如吐完,把头抬起来,顾里刚要弯下腰嘘寒问暖,迎面马桶里的呕吐物满满当当地浮动在顾里的眼皮底下,顾里的胃一阵扭曲,两秒钟之后,她豁然开朗地张开口哇啦啦啦啦马不停蹄地冲着唐宛如的脑袋倾囊相授。
安静。
死寂。
和谐。
整个洗手间的空气都凝固了,仿佛DVD播放的时候被按了暂停键。
我们四个彼此面面相觑,各怀鬼胎,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喝醉的唐宛如并不知道刚刚顾里把晚餐呕到了她的头上,并且,她的头发今天还盘了一个非常讲究的发髻,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杯具”的是,这朵莲花的花心,此刻正如同一只小碗一样,盛放着顾里消化了一半的晚餐。伴随着唐宛如的摇摇晃晃,那碗“晚餐”也随着晃悠不定,时刻摇摇欲坠。我们三个的目光被唐宛如头顶的这碗东西给牢牢地吸引住了,转不开眼,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唐宛如就像电视里那些表演头顶一碗水保持平衡的杂技演员。
唐宛如站在顾里面前,非常感动,她说:“谢谢你顾里,你还愿意照顾我,我以为你已经不想和我说话了。”
顾里一双瞳孔此刻惊恐万分地盯着那碗东西上下左右不停颤抖:“……”
唐宛如:“刚才你抚摸我的后背的时候,别提多感人了。”
顾里的瞳孔跳个不停:“……”
唐宛如:“真的,谢谢你!”
说完,她朝顾里刷地鞠了一个90度的躬。
顾里看着唐宛如头顶的那碗“粥”朝自己迎面而来,她万念俱灰地两眼一闭,然后就感到了滚烫的液体哗啦啦地从自己的胸口流了进去。
我和南湘看得两腿发软,双膝着地。
CHAPTER 03
四月的上海按道理说应该算chūn天,但民众们显然没有预料到,chūn天也能热得如此让人恶心。也许《辞海》里面除了秋老虎之外,还应该收录进一个词叫做“chūn豹子”。
劈头盖脸的阳光仿佛镭she一样在脸上爆炸着,隔着墨镜都能看见每一个路人脸上哔剥作响的火星四溅。所有的绿树一面倒伏,是被台风chuī的,也是被汹涌的人làng掀的——此刻的上海,感觉像是会聚了整个世界的人口,明明“世博会”五月份才会开幕,但此刻已经有无数慕名而来的各路人马在各个大小广场上操着各方鸟语,他们似乎站在南浦大桥上眺望一下依然被脚手架围着的世博馆场地也觉得过瘾。此刻的上海,感觉就像是周末的大澡堂子,乌泱泱的都是热làng和水汽,以及呼吸里让人恨不得割断喉管的汗味,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扔了一把长毛的盐在你嘴里。
而远离市中心的一所偏远的纪念堂里,此刻正在举行着一场葬礼。
葬礼外的空地上,四五棵参天大树静止不动,阳光在它们身后投下巨大的漆黑影子,像鬼魅一样紧紧地粘在水泥地面上,看起来又冷漠又悲痛。
空旷的大厅里设着极其讲究的灵堂,所有的亲属和来宾一席的黑色装扮。女宾还好,能够穿着黑纱黑缎的小礼服裙子,虽然热,但还在勉qiáng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但男宾就比较受累了,黑色衬衣再加上黑色西装,脖子还被一条黑色领带给勒着,周围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光线被黑色的布料吸收gān净,这感觉其实和被丢进焚化炉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你在他们苦大仇深的黑色西装上拿根筷子划拉一下,就能点燃。从那些男宾们苦大仇深的脸上看得出,如果多站一会儿的话,现场就得再设几个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