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骊山顶,有飞骑直冲而至。
随着一声呐喊,一个勇士竭尽全力排众而出,用他的剑,把叛将刺杀。
叛将的鲜血飞溅。
只见他,身子更快,在血点未溅临始皇帝衣袍上时,已腾空,旋身转体,恰恰以背相挡,血点刚好溅上了他的胄甲,缓缓垂滴。
始皇帝因他护驾,连衣袍也不曾玷污"。
其他军队此时方汹涌前来,事情已生变化,惶恐下跪。始皇帝忘记了他背上还插着一支冷箭,盛怒之下,拔剑把未及护驾的侍卫,砍杀泄愤,理所当然。
一轮急攻,他转向眼前此人。目露jīng光,问道:
“护驾者何人?
“臣蒙天放。愿陛下万寿无疆!
“担任何职?
“臣自幼父母双亡,自十三岁起,投蒙括将军麾下,现监管建陵工程。
十三岁那年?
始皇帝一点头:
“好!蒙天放受封为郎中令。另有重赏。随朕回首!
“臣领命!”
始皇帝信手把自己的创一扔,空中翻腾,蒙天放灵巧地接过。是一把青铜宝剑,柱脊,锋刃,长而沉。见是恩赐,蒙天放心中忐忑喜悦,仍耿直下跪谢思:
“谢始皇帝陛下赐剑。”
他爱才,但不形于声色,只回身上马,飞驰回宫去。
蒙天放紧握着青铜剑,将士对他都有钦敬之情。而他自己,却不知如何,对始皇帝有一种复杂而矛盾的感觉。
因为烈日渐西沉,漫天霞彩中,远远传来稚嫩的童谣,连小孩子也都这样唱着:
山山水水无穷尽,
生生死死是轮回,
天天地地风风雨雨亡始皇,
亡始皇……
今天gān活时被巨石压断了手足或胸骨的民夫,目睹同甘共苦的死者—一被搬走了。陋居中,呻吟处处,夹杂着凄厉的哭声和诅咒:
“这bào君!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只有他的是人命?我们全不是人命?”
纷坛的人声突地止住,大家都愕然。因为新封的郎中令来访。民夫不明白他的来意,只是惶惶地退后,像面对鹰犬。
蒙天放道:
“各位,辛苦了!伤的怎么样?
大家受不起这问候,全无感动,一步一步地退后,嗫嚅地:
“郎中令请回,我们没事!”
“我们下回一定小心,不会耽误工程!”
蒙天放与他们面面相觑,只觉是一番误会,有点无趣。记起那首童谣:
天天地地风风雨雨亡始皇……
外面忽闻人声鼎沸,原来是收书的官兵展开行动了。
始皇帝为了一统思想,下令焚书。
这场烈火,到处点燃。
爱书的人,抱着奔逃。有两个黑影,往林中跑去。官兵只穷追不舍。
林中,老人慌乱中只急急用手挖泥,企图把竹简埋下。一个清秀女孩,衣葛履麻,一脸汗污,一边挖泥,把刻上文字的书册:chūn秋、诸子、语录……一一埋下,一边回头望道:
“爹,他们来了,还是逃吧!
他坚定地、不肯走:
“不!书册是无价之宝,没书,也就没文化了——”
还没说完,身后中了一剑,死于非命。
女孩抱着一册,藏身在草丛,屏息。一回首,只见波黑如墨的夜色里,有双炯炯的眼睛,她如被针刺,全身皮肤都收紧了,心头突突乱跳。生平第一遭,面对死亡。额上开始冒出冷汗,她自己快将成为枯瘦的死人了……
蒙天放只是以身掩护这个弱小的黑影,放她一条生路。
收书的官兵,搜查没有结果,呼啸而退。
冬儿自草与草之间的缝隙外望,这是一个英武的背影。隐隐约约,看不分明。不过他给予她无限的安全。她也曾全盘地信托过他。
她记着他的脸。
在灵魂深处,一直期待他转过脸来,看她一眼。但他没有,只待官兵远去,便耿直地走了。萍水相逢的人是救命恩人,晚风又把他chuī走了。
冬儿只蹲在那儿不敢稍动。直到人声渐杳,孑然一身地、缓缓而起,前路茫茫。
两批兵马,一批收天下兵器,聚送咸阳,预备销铸为十二金人之用。计划中,这些金人长五丈,足履六尺,其重如山。
另一批,则把所征所收之书册,—一运送至此。巨大的窑炉,有十多个,喷焰冒烟,熊熊火光夹杂着蓝彩,烧红了半个天空。
主窑旁,正矗立上千个陶泥塑成的武士源和马湘,执戈待发。
远处传来长吆:“始皇帝陛下驾到——”
他骑着黑马,来到窑前,冷眼看着被扔进炉中的燃料。
丞相李斯俯前下跪:“陛下,连月来,臣等已遵旨将史官及黔首所藏之册籍,包括诗书及诸子百家语录,—一焚毁。三代之事,不足为法。有胆敢评议者,亦处死bào尸灭族。
他满意了:
“晤,统一大业,乃大势所趋。
一众目睹焚书烈焰把千古文化吞噬,灰飞烟灭,只默默低头工作。
司炉的老人,头垂得更低,无限惋惜。他只能把俑像一排排地推进窑内,鼓风加炭。
扔书的人更落力了。
始皇帝问道:
“朕闻得陶俑烧制,未符理想,不知原因何在?
“敬禀陛下,”老人恭顺地答道:“吾等当悉力以赴,以求陵寝大军烧制完美。此支征战杀代之兵马,必雄立守陵,‘事死如事生’,请陛下稍——”
始皇帝一听“死”字,脸色陡然一变。
死?
即使威武骄横、雄霸天下的君主,也会老,也会死。无限恐惧袭上心头。年事渐高,心事重重,一听此言,他勃然大怒,脸上的肌肉微颤,不容分说:“住口!推出去‘坑’了!”
司炉老人在惊愕中,已被逮走。
“从今以后,不准在朕跟前,提一‘死’字!否则袅首腰斩活埋,夷其三族!”
无辜的窑工,颤抖伏倒领命。
始皇帝大喝一声,下令:
“出窑!”
窑工以铜锤、铜秆开窑。窑门乍开,炉膛发出轰然巨响,俑像全被炸碎。
火光及碎片四下进溅。
迷信的始皇帝,只觉不祥,一怒而去,头也不回。
万籁寂然。
咸阳宫内,蒙天放侍卫着,御医正为始皇帝检视背心上的箭伤,那个伤口,是个模糊的血窟窿。在敷药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急病,他眉也不皱,只大口地喝酒。他心里明白,如今,一切的伤痛,他还可以从容地熬住,但以后,当他老了、衰弱了,他就不堪一击。
跪在庭前的方土三人,还告诉他巨窑的秘密:“敬禀陛下,巨窑须以女子血祭。血祭者须泰然无惧,视死如归,含笑投身烈焰,熔成一体,如此方可感动神魂,各方jīng气汇聚,助陛下以竟全功。“血祭者如何得之?“可遇不可求。
始皇帝有点欷嘘:“天下男儿尽皆贪生怕死,岂有视死如归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