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痛的边缘_郭敬明【完结】(33)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敬明



挂掉电话我就朝教室跑,我担心崇明会不会一个人蹲在教室门口仰望黑色的天空,就是那个寂寞得让我害怕的姿势。

当我推开教室门的时候,我听到自己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八盏日光打将教室照得灯火通明,可是人去楼空。我的背包与衣服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崇明走了,崇明看着我的背包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可是他走了。

我走过去拿起我的衣服和包,然后将灯一盏一盏拉灭。

我坐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学着崇明的样子仰望天空,这个寂寞的姿势令我像个受伤的孩子。崇明告诉过我上海的天空永远不黑,夜晚天空是暗暗的红色光亮,就像是大红灯笼上蒙了层黑布的光泽。而北京的天空却是如此的黑,黑得彻心彻肺。

我想到崇明最近真的是在疏远我,一大群朋友上街,他总是和别人说很多的话,而只是偶尔对我笑。我拉住崇明的手,他不躲,但也不弯曲手指将我的手握住,任我的手指bào露在风里面于是它们就变得很凉。我知道只要一松手我们就分开了,于是我用力地抓着崇明的手。而他以前拉着我的手飞快地走的样子在我脑中真的很模糊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我听到它们砸在地上发出钻石的声响。

我鼻子一酸,对着天空说:崇明,我爱你。

然而天地空旷,除了我,除了四处出没的黑色的风,没有任何声响。

崇明,我爱你。我又说了一次,然后我抱着衣服回家。

我真的很想快点回家。洗个澡,听几首歌,赶几千字稿子,然后倒头大睡,然后明天就依然是chūn光明媚。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睁开眼睛,就发现了几缕明媚的阳光在窗帘的缝隙处探头探脑。我很开心地坐起来,然后发现我的声带有剧烈的灼热感,我发不出声音了。



我是个偏爱乘车的人,就正如我是个喜欢走路的人一样。

车上总是有我所喜欢的人世的味道,不管是火车还是汽车,各种各样的人有着各种各样的表情与姿势。我喜欢坐在有着高高靠背的椅子上随着车上下颠簸,喜欢透过高大明亮的玻

璃看外面这个繁衍生息的城市,看每个人匆匆奔走的方向,就像是在博物馆里看明亮的橱窗。

我喜欢在huáng昏的时候坐在空dàngdàng的大巴士上,看窗外的淡蓝色天空一点一点逝去,逐渐沉淀出一些铅灰的颜色。空气中开始布满一粒一粒白色的斑点,像是很老很老的胶片电影的画面。然后亮起车灯,亮起万家灯火,霓虹从地面升起来,在整个城市间隐隐浮动。

北京的夜晚没有上海那么张扬,四合院透出的暖洋洋的灯火总会冲淡霓虹带来的冷漠与尖锐。

而我讨厌地铁与飞机,地铁和飞机上的人群总是给我异常冷漠的感觉,相同的表情,空dòng的眼神,而我不习惯安静的环境,我是个习惯在阳光下幸福地流汗,流完汗倒在chuáng上幸福地抽筋的人。健康的疲倦总可以给我生活的真实感,让我不至于感觉自己是个走钢索的人,在黑色的风中摇摇欲坠。让我逃开那些幻觉,让我可以真实地踩在大地上生活。

而chūn天却是个不喜欢幻觉的人。听人说过,写字的女子多是寂寞的,像是开在夜空的烟花,像是浮在水中的萤火。我收集了所有chūn天发过的文章,装在厚厚的档案袋里,我在那些文字中读出了她寂寞的疼痛。我不是个称职的男朋友,最起码我自己感觉不是,因为我没有像阳光一样融解chūn天掌纹中结冰的孤独。chūn天笔下的崇明是相当完美的,我觉得自己差得太远。所以我总是告诉chūn天我是不看书的,不看任何文章。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拿出chūn天写下的文字,透过字里行间看她寂寞的姿势,然后为我心爱的女子心疼。

我是真的心疼,为我的chūn天,为2001年我在北京最后的日子,如果不是发生奇迹的话,chūn天里过完chūn天的生日,夏天里过完我的生日,然后我就要启程回上海了。奇迹之所以称为奇迹就在于它不是经常发生的。我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北方。南方。北京。上海。

爱可不可以投递,我可不可以飞檐走壁找到你?

南来北往的风,南来北往的人。

而我看见深藏在水中的离别渐渐浮出水面。

地铁。忽明忽灭的灯。

chūn天安静地靠在我的胸上,她的头发有着明媚的chūn天的味道,几缕头发滑进了我的衬衣领口。我们就那么站着,很平静的样子。而地铁一站一站仿佛开往永恒。

我真的希望地铁可以开往永恒。

而不是开往冬天。

那样我们就可以一直这么站着,没有悲欢,没有波澜,没有南北两处的分开,没有见鬼的北京户口,我们可以永远站成相互依偎的姿势,站到白发苍苍的样子。



我希望现在地铁可以开往永恒,那我和崇明就可以永远站成相互依偎的姿势。

我靠在崇明胸前,没有悲欢,周围的空气里是崇明身上gān净的青草味道。崇明是个常常流汗的人,可他的身上永远有着青草的香味。我总会在他的味道中放下所有的悲喜,没有任何困难地安然入睡,睡得像个孩子。

我是个喜欢地铁的人,因为地铁总能激起黑色的穿堂而过的风,我喜欢风猎猎地迎面而过的感觉,那一刹那我总会感到宿命,还有生命中所有穿行而过的无常。

北京的晚上总有黑色而冰冷的风,我喜欢那种被风一点一点漫过皮肤的冰凉。

就像我拉琴的时候一样。我总是站得很孤傲的样子,然后我就可以感受雪峰融化而下的chūn水从指尖缓缓出来。

崇明在画图的时候总是喜欢我在他旁边拉琴,他说我的琴声可以给他带来灵感。崇明画图时的样子很认真,嘴唇紧紧抿着,眼神发亮,像一个认真做功课的小学生一样。我总是喜欢崇明脸上孩子气的表情,可是他总不承认自己像个孩子。

夜色如水。黑黑的凉凉的,漫过我的头发手指和嘴唇。

我忽然想到崇明在北京过的第一个冬天。上海的冬天没有北京冷,且空气温润。但上海也会下雪,但是都是又轻又薄,低眉顺眼地在天地间飘一会儿,然后便消失不见了。崇明曾经告诉过我:上海有全中国最寂寞的雪景。我一直很想看看,寂寞的雪景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就像我掌心大片大片苍白的荒芜。

崇明在北京过的第一个冬天里总是不断地对我说北京真的很冷。星期日的时候崇明总是睡在chuáng上不肯起来,像个赖chuáng的孩子。而我总会在他chuáng边不断催促他起来,陪我上街。我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做个称职的闹钟。我总是将自己冰冷的手伸进崇明的被子,但崇明总会用他有力的手将我的手抓住,放在他的胸膛上面,然后继续睡觉。而这种时候,我总会清晰地听到天使在头顶扇动翅膀的声音。

那个冬天我和崇明花很长的时间在北京的街头四处乱逛,崇明戴着我送给他的手套,而手套包住我的手,我们手拉手地呼着大团白气在零度以下的天气里从宽街走到王府井再到天安门再到美术馆,走得艰苦卓绝像长征似的。我手上总是拿着大串大串的冰糖葫芦,而崇明总是喝大杯大杯的热咖啡。他总是爱舔我的嘴唇,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的唇上结起一层薄薄的冰。而我总是爱说好冷啊好冷啊,然后崇明就会将他的羽绒外套脱下来将我裹住,而我看到崇明穿着白色毛衣抱着胳膊很冷的样子,我就不忍心了乖乖地脱下衣服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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